第51章 路过
闻钰看着裴砚青走过来。
他站定的那一刻, 外面的路灯亮了。
裴砚青的脸在昏黄的光线里浮沉,半明半暗中,一张枯败的脸被切割开, 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笼罩着青灰色的霾。
他瘦了。
才两个月不见, 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闻钰看得出, 裴砚青在勉强自己,只是装的很正常。
他没有说话, 睫毛低垂, 平静又绝望地注视着她。
裴砚青现在是个没有身份立场的人, 他没有资格去质问她是不是有了新欢,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想要得到答案,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只是想看着她。
白天梦里, 魂牵梦绕的人。
闻钰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蒋则权, “你先进去。”
蒋则权没动, “凭什么?”
闻钰皱起眉, 语气变烦躁:“我让你先进去, 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很久没这样凶过他。
每次都是因为裴砚青, 每次都是。
蒋则权的心口被刺了一下,眼睛酸胀,攥了下拳,但想起他们会离婚,最终没说什么, 转身走了。
“你怎么来——”
闻钰话音未落,裴砚青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像在用力汲取她的气息,大颗的眼泪流到她的颈窝里,一汪热泉,烫的闻钰心脏颤了颤。
这个拥抱没有很长。
他克制地撤开,笑得很苦。
“出差顺便路过,我就来看看你。”
只是路过。
他不想给她心理压力。
闻钰没有戳破这么明显的谎言,她伸手去擦他的泪,“你到底怎么照顾自己的?”
“……我这样很难看吗?”
裴砚青挡了一下自己的脸,被闻钰打掉了手。
“我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这样照顾的?”
闻钰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这种时候竟然还在纠结自己的容貌。
“对不起。”
裴砚青的眼泪还在流,“……我什么都做不好。”
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慢慢把那只邦尼兔拿起来,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缓:“我刚捡到的。”
“你应该是不小心弄丢了。”
裴砚青按了下兔子尾巴,那声“我想你了”有点断断续续的,音调失真了。
但他嘴角还是笑着,“没坏。”
“你还要不要?”
闻钰,你还要不要我?
“……”
闻钰的呼吸停了一瞬,可能是出于愧疚,她接过那只兔子,说:“要。”
裴砚青听了她的回答哭的更厉害了。
要的话,为什么要和蒋则权待在一起,为什么要和他那么亲密?
要的话,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懒得打?明明有空和他一起出去玩。
要的话,为什么把兔子丢在花盆里?为什么丢了也不去找?
要的话,为什么不信守承诺?他妨碍了她的路,那蒋则权呢?离婚到底是为了她的未来,还是为了蒋则权?
“你骗我了吗?闻钰。”
裴砚青双目赤红,嘴唇在颤抖,声音十分微弱:“……你骗我了吗?”
闻钰躲开了他的视线。
“其实我——”
她想说,她和蒋则权睡过了,即使没有什么太多爱情的成分,她也和他睡过了,很多次,都数不清。
也许在蒋则权眼里,他们不止睡过了,甚至还在恋爱。
但这话说出来,裴砚青会有多痛苦?
他已经这样了,闻钰不想再往他心上插一刀。
她把真相咽回去,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我没骗你。”
第52章 创可贴
裴砚青再次相信了她。
怀疑很痛苦, 盲从让他短暂幸福。
闻钰现在有点看不得他哭,她主动牵住他的手,安慰的在他手心按了按。
“你吃晚饭了吗?”
裴砚青回握住她, 指尖陷入像羊奶般柔软的肌肤, 他近乎贪婪地感受她的体温, 眼里的倒影只有闻钰一个人。
他像那种大哭后突然收到棒棒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声音闷闷的,很乖, 语速慢慢的:“还没来得及。”
“和大家一起吃吧, 我跟他们介绍你。”
闻钰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想哄好他,虽然这种哄大部分是为了“弥补”,但她需要哄他,来减少自己的愧疚感。
“要不就说是男朋友吧?你这么远来找我, 说是普通朋友, 大家都不会信。”
“你愿意吗?”
裴砚青的眼睛眨了眨, 一错不错地盯着闻钰, 似乎在分辨眼前到底是不是梦境, 两秒后, 他点了点头, 语气像婚礼誓词那样慎重:“我愿意。”
当然愿意。
就算是假的,也愿意。
加上了裴砚青,今天晚上的木桌子就有点挤。
闻钰大方的介绍了裴砚青,吴老师很开明,她说她理解小年轻谈恋爱的心情, 是该来看女朋友,并且雷厉风行地给裴砚青安排了个房间, 让他安心待着。
闵叙坐在裴砚青对面,异常沉默,但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
蒋则权是帮忙盛饭的那个,还没听到闻钰是怎么介绍裴砚青的,上桌的时候闻钰身边已经没位置了,他黑着脸坐到裴砚青旁边。
饭没吃几口。
裴砚青开始给闻钰夹菜。
关键是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蒋则权本来就烦,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拽住裴砚青的胳膊,“她没长手吗?”
全桌的人都看向他。
一阵沉默。
吴洲洲笑着说:“哎呀,你不知道,人家是闻钰男朋友啊,夹个菜多正常。”
蒋则权下颌紧绷,差点咬碎后槽牙。
“男朋友?”
“对啊,刚闻钰已经介绍了,你没在。”
蒋则权手里的筷子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声音,他沉默半晌,冷笑了一下,“是吗?”
“其实她和我一起在外面吃过饭了。”
“还是别夹菜了,我怕她撑着。”
裴砚青没和蒋则权说话,他转头跟闻钰说:“要是吃不下就给我。”
闻钰说:“没事,我吃得下。”
她完全向着裴砚青。
蒋则权脸色阴沉到可怖,闻言把筷子狠狠摔在桌子上。
“我吃饱了。”
说完回了房间,二楼关门的声音巨大无比。
他其实已经很冷静了,没有当场把桌子掀了说他才是闻钰男朋友。
蒋则权窝在床上生闷气,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气的眼眶红了几遍,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闻钰去哄他,估计还跟裴砚青呆在一起呢,蒋则权在心里骂裴砚青,整天阴魂不散的,就知道装可怜,装可怜也就算了,关键是闻钰还吃这一套,他丫的一装可怜闻钰就心软。
真不要脸。
蒋则权越想越气,坐起来怒抽了一根烟,又觉得这样不行,他怕裴砚青整什么幺蛾子,跑下楼要去亲自盯着。
他刚下楼就看见俩人在小厨房里凑在一起,裴砚青满手泡沫,正在洗碗,闻钰在旁边盯着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开始笑。
蒋则权太阳穴跳了跳,深吸一口气,两三步冲进厨房,直接先把他们隔开了。
近乎刻薄道:“你怎么洗的碗啊?倒这么多洗洁精,浪不浪费啊?这小地方买个洗洁精要跑好远,你懂不懂啊?”
“你到底会不会洗碗啊?把干净毛巾都糟蹋了。”
“钢丝球在这放着你看不见啊?你俩眼珠是挂件啊?”
“你能不能行啊?不行让我来。”
他一顿输出,裴砚青没反驳,安安静静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干净,很平和:“我不是故意的,那你来吧。”
蒋则权被噎住,“……我来就我来。”
然后这局面就变成了他一个人在洗碗,裴砚青和闻钰在院子里逗猫玩。
蒋则权看着他们的背影,非常暴躁地洗碗,水飙的到处都是。
他受够裴砚青了,他并不清楚闻钰和裴砚青已经离婚,裴砚青其实是没有底气和他抢,在蒋则权的视角来看,裴砚青一来就可怜兮兮的,装出恶心的温良小白花的样子,主要目的是衬出他是个毒夫。
靠。
谁不会装啊?
蒋则权精挑细选,选了个有分量的碗,用力砸到地上。
很清脆,很响亮,“啪”的一声。
他立马蹲下拿了个碎片,往自己指腹上割,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玩意儿格外锋利,划了个比预期要大的口子,疼的他眉心拧起,鲜血顿时涌出来。
“怎么了?”
闻钰听到声音,先走到厨房门口。
蒋则权捂着自己的伤口,蹲在地上不吱声,等到闻钰看到水泥地上的血,蹲下去抓他的手,他才抬头。
“……好痛。”
蒋则权没骗人,他是真痛,眼泪是被生生痛出来的。
他和那种特别能忍痛的兔子不一样,他从小忍痛能力就很差,感受到疼痛的阈值比一般人要低。
闻钰拉他,“先去用水冲一下。”
蒋则权下巴挂着眼泪,站起来,把手放到洗手池里冲,裴砚青这时候也过来了。
闻钰看着蒋则权止不住的血,有点着急,跟裴砚青说:“你帮忙去拿下创可贴,二楼尽头,在他屋子里,放在桌子左边抽屉。”
她说的非常详细,像是对蒋则权的房间很熟悉。
裴砚青沉默了两秒,眸光暗下去,手攥拳,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很快恢复正常,说“好。”
蒋则权突然想起什么。
他叫住裴砚青,“不在那里,在我那个黑色外套的兜里,挂在门后面。”
“记住啊,门后面。”
裴砚青走了,闻钰没有细想,她只是问:“你的药箱不是在桌子里吗?”
蒋则权脸上还有点湿润,“是啊,但创可贴之前拿出来了。”
大约一分钟后,裴砚青拧开蒋则权的房门,走进去拿下来门背后的黑色外套。
左侧的兜里什么也没有。
右侧的兜里……有个长方形的盒子。
他以为那是创可贴,伸手掏出来。
开过封的。
房间里灯没开,裴砚青看不清楚上面的字,把盒子打开想拿一个出来,他才发现这不是创可贴。
一整条,连在一起的,每一个是四方的,边缘锯齿状。
是套。
剩了四个。
他愣在原地,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缓慢地抬手按开了灯。
盒子外包装上写的是十二个装,也就是说,这盒已经用了八个,他手里这盒用了八个,可能还有其他已经用完扔了的。
草莓味儿的。
说不定是闻钰选的味道。
他想起之前和闻钰离婚后唯一一次通话。
仓促的结束,以及她隐忍的喘息声。
那时候他不停打电话,应该是打扰了他们。
塌方后,他担心她安危的时候,闻钰在忙着和蒋则权上床。
怪不得蒋则权这次见到他,对他敌意那么明显,一直找存在感,原来他才是闻钰真的男朋友。
仅仅两个月。
闻钰就能对蒋则权爱到这个地步。
裴砚青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画面,每个画面里,闻钰都很认真的告诉他:“我没骗你。”“我答应你。”“如果和他比,我会选你。”
“我不会爱上蒋则权。”
“我向你保证。”
“我发誓。”
“离婚后,什么都不会变,你可以继续戴你的婚戒……”
“裴砚青,你相信我吗?”
他每次都回答,“我相信。”
最后他得到的是什么呢?蒋则权和闻钰明明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他们都默不作声,蒋则权让他看到这些套,让他明白自己才是小三。
闻钰给他擦眼泪,牵着手哄他,不是因为她还对他有什么旧情,而是施舍的,像临终关怀。
可能是怕他想不开吧。
她的善良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
为什么要骗他?
直接说我不爱你,很难吗?
如果根本就不想见到他,直接说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因为应付你很麻烦,很耗神,很难吗?
为什么每次都给他希望?
裴砚青的心死了。
浑身是凉的,脑子是麻木的。
哭不出来。
眼睛涩痛,涩到连眨眼都艰难。
他是片干涸掉的盐碱地,荒废了,而且这辈子都要荒废下去。
裴砚青行尸走肉般把那四个套放回原位,然后从蒋则权桌子里找出了创可贴。
他下楼。
把创可贴送到闻钰手里。
模模糊糊听见闻钰问他怎么了。
裴砚青其实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能说了句“没事”,又好像是“我有点累了。”
闻钰没继续问,她现在顾不上裴砚青,转身给蒋则权贴创可贴去了。
裴砚青现在已经清楚地明白,他是个多余的人。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只脏兮兮的兔子还在他的椅子上,他说了要洗洗再给闻钰。
裴砚青想,答应过的事……无论怎样都要做到吧?
他拿着那只兔子,颤抖着手,拉开拉链,把里面的棉花和电池都掏出来,在淋浴室里冲。
裴砚青不知道怎么调热水。
水温很冰,他的手指都被冻到红肿。
但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持之以恒地去试图把兔子复原,变成原来那个干净又好看的。
淋浴的头在高处,无法拆卸,裴砚青被弄的浑身湿透,身体一边抖边用肥皂搓那个空荡荡的兔子皮套。
闻钰收拾好蒋则权的伤,发现裴砚青不见了,她走到他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两三分钟后,裴砚青才应答。
他声音很哑,简短地说他困了。
裴砚青在淋浴室里呆了一整夜,隔天早上,闻钰去叫他吃早饭,推开淋浴室的门,发现裴砚青抱着洗干净的兔子,蜷缩在角落。
湿漉漉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头垂着,偶尔会颤栗,看起来像熟睡,应该是在做梦,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别走……”
闻钰呆滞了两秒,赶紧蹲下叫他,指尖刚碰到他的脸,被烫到缩了回来。
裴砚青发烧了。
闻钰立刻把他搬出来弄到床上,去拿体温计,一量,四十度一。
第53章 连江
裴砚青这种程度的高烧需要送医院。
闻钰叫蒋则权帮忙, 他不情不愿地把人扛着摔进车后座。
城里的医院人满为患,蒋则权怕闻钰被挤着,让她在车上等, 他去挂号。
二十五分钟后, 闻钰在车上, 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 那边的男人说了两个字:“回家。”
“……”
闻钰的呼吸停了一下,僵硬道:“我不在省内。”
闻钊:“有直升机去接你, 五分钟之后上医院顶楼, 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你。”
闻钰攥紧了手机,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你给我手机里装定位器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知道离婚的事,之前她和裴砚青去民政局登记离婚,这个地点太显眼了。
闻钊没有多说, 声音比以往沉:“你奶奶过世了, 乖一点, 我今天没空和你吵。”
他挂掉了电话。
闻钰对奶奶的印象不多, 只是很小的时候偶尔会被送去奶奶家, 这是一种奖励方式, 如果她表现得很乖, 比如能正好穿上XS的公主裙,被闻钊抱着介绍给一众上了年纪的陌生面孔,给他的慈父形象添砖加瓦,知名企业家需要个完美的声誉。
闻钊每次都要弄得这么夸张,明明晚回去一会儿不会出什么天大的事, 他非要这样,来显示出他对她足够的控制权。
闻钰给蒋则权发了个微信, 说她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让他把裴砚青照顾好,又给吴洲洲请了假,然后坐电梯到顶楼。
直升机的声音很大,她在风中凌乱,这医院的顶楼面积不大,直升机勉强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停稳。
很快从上面下来个保镖一样的男人,肩很宽厚,立领军绿色迷彩衣,寸头,带着墨镜,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个降噪耳机。
闻钰还没坐过直升机,不知道怎么上,还在犹豫,身后的那个保镖向前两步,先踩到横杠上,不耽误一分一秒,胳膊一伸握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拽上去了,然后又花一秒顺手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动作麻利,寡言少语,气质莫名有点像孤鹰。
不像闻钊身边的那些擅长阿谀奉承的下属,是完全的陌生面孔。
闻钰多看了他两眼。
应该当过兵,平常坐姿也会保持端正,肤色黑,鼻梁很高,侧颜看起来算赏心悦目,美中不足是眼皮上有道泛白的疤,大约有半厘米长。
保镖先生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扭头看过来。
闻钰赶紧移开目光。
过程中二人互不打扰,直升机三十几分钟后降落在私人停机坪。
闻家一年内第二场葬礼,布置的和当初闻书然死后一样。
闻钰跟在男人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被带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前,没有关门,闻钊的黑西装胸口里放了朵小白花,靠在檀木桌边抽雪茄,看见她了,指了指她身边的男人,又指向她。
“连江,搜身。”
连江没有立刻服从,“先生,我去找位女——”
“让你搜就搜,磨磨唧唧的。”
闻钊打断他,吐出一口浓烟。
连江站到闻钰面前,声音低低的:“闻小姐,冒犯了。”
“……”
闻钰忍住自己心底的暴躁,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
连江动作很快,上半身没有多少问题,他摘了她的手表,手掌按到闻钰大腿侧边的裤兜时感受到硬物,没有直接去拿,先询问了她:“里面是什么?”
“手机。”
“我替您保管。”
闻钰掏出手机递给他。
“右边的兜呢?”
闻钰盯着他,脸色冷淡,很清晰的说:“卫生巾,超薄日用,两片,应该没有窃听功能。”
“你要替我保管吗?”
连江顿了顿,垂下眼,“这个不用。”
他蹲下检查了她的裤腿以及脚腕,确定正面没有问题,绕到她身后,重复了一遍。
最后连江回到她面前,“闻小姐,麻烦张一下嘴。”
闻钰闭上眼,张嘴,五秒后不耐烦了:“……好了没?”
连江当过特种兵,他很敏锐地注意到她某颗后槽牙。
闻钰这颗牙掉过,重新种上的时候,是往里面打了钢钉的,牙表面有个小黑块。
没什么不对劲,除了她牙龈萎缩的速度,按磨损程度看,这颗牙只种了大约两年,但牙龈泛白的程度却不太符合这个时间。
里面除了钢钉,还有些别的东西。
定位器。
闻钊不是靠手机定的位,他是靠她的牙。
“我问你话呢,我牙里能镶窃听器吗?”
连江直起身,犹豫了两秒,其实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选择非常迂回地提醒了她:“没有,但……您有颗蛀牙。”
闻钰愣了一下,“我有蛀牙?”
这时闻钊吸完了雪茄,对连江说:“行了,你出去。”
“是。”
他带上了门。
闻钊指着沙发,“坐。”
闻钰没动,他也没逼她,从桌上的醒酒器里倒了点红酒,问道:“你知道你奶奶的遗产有多少吗?”
“不知道。”
“她一辈子都很老实,看不起经商的,尤其看不起我,身体不能教书了,就住在乡下那个破房子里养羊。”
“劳碌了一辈子,衣服都没买几件,她最后只攒了三十万。”
“三十万,我这瓶红酒都不止三十万。”
“闻钰,你不是她亲孙女,但她把这三十万都留给你了,遗嘱里是一点没提我。”
闻钊笑了一下。
“但我不需要她看得起我,我也不需要这三十万。”
“你知道吗?我只需要把你嫁给裴砚青,他就给我五亿,五亿啊,多少个三十万。”
闻钰用力掐进自己的掌心,她从来不知道,裴砚青当初结婚时到底是怎么说服闻钊的,没想到如此简单粗暴。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极冷,“五亿?我有这么值钱吗?”
闻钊拿着酒杯,走到她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闻书然死后,非要你立马结婚?”
“因为你的好哥哥,给你写了封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的情书,他说他爱你,比爱自己的生命更甚。”
“伦常都不顾了,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儿,两个杂、种。”
闻钰可以接受自己被骂,她不能接受闻书然被骂。
她咬着牙,抬手狠狠扇过去,闻钊脸上迅速出现一个红色的巴掌印,他阴沉着脸,掐住了她的脖子。
闻钰被掐着,她脸色涨红,盯着闻钊,艰难地说:“你……才是杂-种,你亲妈……都不认你。”
闻钊出人意料地松开了她。
他有更好的方法,让闻钰觉得发自内心的难过。”你想要看看那封情书吗?“
闻钰怒吼出来:“你本来就没有资格保存他的遗物!!你凭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那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她身边唯一称得上闻书然遗物的就是那支钢笔。
其他东西,闻钊都不让她靠近。
“我也想给你看看,乖女儿。”
闻钊想摸她的头,被躲过了,“但是,情书早就被烧了。”
“你老公,不,应该说是,你亲爱的前夫,亲手烧的。”
“当时你受到多大的打击啊,裴砚青太着急了,你懂吗?人一着急,就容易出错,他向我要情书,他以为你真拿闻书然当哥哥,我当然也不解释,我解释干嘛呢?多一个人知道,我闻家的名声就多一点瑕疵。”
“再说了,闻书然都死了,你也该向前看了。”
闻钰冲上去攥住他的衣领。
“我不相信,把信给我!!给我!!”
闻钊拉住她的手腕,“你别冲动,我有证据。”
他拿起投影的遥控器,调出了一个视频,是偷拍的视角,有一小半被袖口之类的东西遮挡住了。
对焦不准,但能认出壁炉旁边坐着的是裴砚青。
他接过了闻钊手里矩形的信封,打开,把信纸抽出来看,看完了,问道:“有复印件吗?”
然后是闻钊的声音,“当然没有,我复印这个干什么?伤风败俗。”
裴砚青点了点头。
转身,把信封整个扔进了燃烧着的壁炉里,转眼间,灰烬飘上来,信像是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
“你想公派去俄罗斯,和学校那些人一起办了签证。”
“但你手里裴氏的股份,在你这里放着,发挥不了什么价值。”
“裴砚青和我挺像的,他要什么东西,目的明确,出手果断,但他又太蠢,把你这么大个软肋,明晃晃的给所有人看。”
“我给你提供一个建议,你只需要签个字,我就让你安安心心去俄罗斯搞你的考古。”
闻钰闭上了眼。
似乎有眼泪的痕迹,但最终没有流下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诡谲。
世界上应该本来就不存在真正的“爱情”,爱情是种幻觉。
实质上是钱、权力的流动。
她知道自己恨闻钊,恨到亲手杀了也不为过。
但她今天才发现,其实裴砚青和他差不多,一见钟情是个美丽的外壳,对裴砚青和闻钊这种人来说,“得到”付出的只是一堆钞票,而销毁别人的真心只要动动手指。
闻钊把桌子上的协议拿给她。
这是一份对赌协议,投资方是闻钊,融资方是裴氏。
闻钊精通这种金融诈骗,协议里是要求裴氏一个月内市值翻一倍,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对裴氏而言,签了字就是死路,签了字相当于凭空蒸发百分之六十的股权。
即使裴砚青家底深厚,决定回购股权,也要被高额单价勒索。
两百亿。
闻钊想要这两百亿。
闻钰看了很久,她不清楚闻钊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掌控她的行踪,包括去俄罗斯的计划。
闻钰差点就签了,但她突然想,为什么要给闻钊呢?
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她才能出国?
她是控股人,闻钊应该才是有求于她的那个。
她停下了笔,说:“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周内给你答复。”
闻钊不太满意,但还是没有和她争执,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闻钰又跟着连江去换了身葬礼穿的黑色长裙。
去参加葬礼的路上,连江跟在她身后,依旧沉默寡言,手里提着她那双被换下来的运动鞋。
她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
“连江。”
“嗯?”
“你会开直升机吗?”
第54章 宿命
连江答得很快, “会,我有证。”
闻钰穿着高跟鞋,身高只越过他的肩线一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那身像墨的黑裙, 她的气场突然压过了他。
周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 有些是闻钊的佣人,有些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她盯着连江, 从脸看到脚。
是把好刀, 也许暂时不趁手, 但能急用。
连江被她的视线活剥,他眉心拧了起来,“闻小姐,葬礼要开始——”
闻钰的高跟鞋踩在他脚上, 他们的距离骤然缩短, 连江怕她摔倒, 条件反射搂住了她的腰, 然而反作用力让他们贴的更近,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前柔软的触感。
连江的呼吸紊乱了, 猛地要后退, “……您。”
闻钰的手干脆利落地摸上他的后颈,用力往下按。
她死死咬住了他的下唇,像是要咬死他。
连江的瞳孔迅速放大,他浑身一震,抬手捂着自己的嘴, 慌乱地推了她的肩一把,自己腿发软没站稳, “砰”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是个吻吗?
连江不确定,他大脑完全空白了,狼狈地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目光都围过来。
闻钰伸出手,要拉他。
连江没有碰她,他撑着地,忽略掉腿上肌肉的酥麻,勉强站起来。
他负重耐力跑二十公里都不会这样。
闻钰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走她的路,连江跟在她侧后方,原本黝黑的脸被红色弄到有点发紫,忍了半天,才出声:“刚才很多人都看到了。”
“我就是看人多。”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连江拽住她的胳膊。
他气的都不说“您”了。
闻钰笑着,“闻钊说的好听,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俄罗斯,他雇你去监视我的吧?”
“很可惜,我俩现在有点暧昧,你要失业了。”
连江冷了脸,“我没有和你暧昧。”
闻钰伸手用拇指指腹擦过他下唇,连江要侧过头,被她攥着下巴掰正。
“好整齐的牙印,跟盖了个章一样,证据确凿。”
“不可以和雇主的女儿接吻,连江,你签的合同里面没写吗?”
“闻钊应该花了大价钱雇你,多少?几千万?你知道闻钊这种敛财奴,怎么处理你这种拿了钱还有二心的下属吗?给你套个莫须有的罪,比如走私之类的,送你去坐牢。”
“你当他的狗,不如当我的狗。”
“我没多少钱,但我前夫有钱,我让他给你一样的钱,好不好?”
连江没有说话,他确实很缺钱,有个正在化疗的母亲,不然他也不会接这种灰色地带的私活。
他盯着闻钰,“可以,但我不卖身。”
闻钰嗤笑,“你照照镜子行吗?你黑的跟碳一样,我才不会和煤球上床。”
她其实并不以貌取人,也不是是嫌弃他黑,说这话是为了让他更放心,实际上连江除了那道眼皮上的疤以外,长相硬朗,骨相优越,糙的很有张力。
葬礼结束,连江送她回家。
她和裴砚青之前住的地方。
闻钰不死心,想要找那封情书,她不想见裴砚青,但事与愿违,裴砚青白天还发着四十度的高烧,竟然也从饶城跑回来了。
她进屋,他从楼上她的卧室里出来,高烧没有完全退,头昏脑涨,声音嘶哑:“闻钰。”
裴砚青发烧找了她好几个小时,从学校到公园,因为他一醒来就有预感,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真正要离别的预感。
人生中总有几个巨大的转折,它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开始心悸,说不清道不明,统称为宿命。
这种宿命感此时犹如一条巨蟒,锁住裴砚青的咽喉。
闻钰看到他,先说了第一句话。
“我和蒋则权上床了。”
裴砚青扶着二楼的栏杆,黑暗里,他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反应,平静如水:“我知道。”
不清楚为什么。
他这时候竟然庆幸她说这个。
这件事在那种宿命的裹挟下,竟然完全可以忍耐了。
然后,她说了第二句话,“我需要八千万,打到我指定的账户。”
裴砚青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说:“好。”
他不在乎钱,他想要她多留一会儿。
闻钰走上楼,绕过他,走进他的卧室,打开灯。
她打开了他房间所有的柜子,桌子的抽屉,衣柜。
闻钰沉默着翻找,应该不能说是翻找,她不是简单的打开合上,她是捞出一个东西然后砸在地上。
裴砚青在门口,面色红的不正常,“……你找什么?我帮你。”
闻钰没有理他。
她把他的那堆名表一个个都砸碎在地上。
裴砚青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拽住她,微弱的声音说:“……小心玻璃渣。”
闻钰依旧没有理他。
她翻出他桌子里所有纸质的资料,合同,会议记录,没有一个是情书,她全给撕了,白色的纸张碎片像场局部强降雪,很快铺满了房间。
裴砚青站在废墟里,静静看着她。
闻钰怎么都找不到,她拿起桌子底层的沉重的公章,朝裴砚青砸过去。
“信呢?裴砚青?信呢!!”
那个公章非常精准地砸在他的眼角。
裴砚青没躲,颧骨阵痛,但没有心里痛。
闻钰在伤害他,她根本不在乎他痛不痛,这件事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他眼眶猩红。
极其小声地哽咽着,蚊子一样的声音:“……我不知道。”
“闻钰,别这样对我……我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闻钰冲上去单手掐住了他的脸。
“告诉我!!!!在哪!!我哥写给我的信,在哪!!”
她的声音也开始劈叉了,近乎癫狂:“我知道,你没烧,是不是?你应该有个备份吧?你不会一把火烧了,对不对?!!”
“你回答我!!裴砚青,你回答我!!”
裴砚青颧骨的血流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
他哭的更厉害了,伸手试图去抱她,“……我真的不知道,闻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钰喘着粗气,冷笑了一声,松开了他,她跑出卧室,花了一个多小时,把整个家里都搜了一遍,连床底都看了,连厨房放刀具的架子都找过了,连冰箱里冷冻层都全部翻了一遍。
她连一封能称作是信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闻钰泪流满面。
她疲惫地回到原地,站在同样泪流满面的裴砚青面前。
她紧紧攥着闻书然留给她那唯一的一支钢笔,看着他,说:“……裴砚青。”
“我求你了,我只要这一样东西,我只要这一样。”
“我哥可能用这支钢笔写的信,你知道吗?他生前不经常写信的,他没有给我写过信。”
“他留给我的话,我想要知道。”
闻钰被自己的抽泣打断,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他死的时候,什么话都没告诉我……他是那样孤独的,死去的。”
“我真的想要知道……他给我写了些什么。”
“我可以去死,你不恨我和蒋则权搞在一块儿吗?你把信给我,我可以去死。”
裴砚青摇摇欲坠,勉强走到她面前,想要给她擦眼泪,闻钰一哭,他心如刀绞,但还没等抬起手,他膝盖软了,重重跪在地上。
他的泪水像河,红河,卷着血迹,带着腥气,有部分被他自己咽了进去。
仰望着的姿态。
绝望又虔诚的话语,断断续续的:“我……我也希望我知道,闻钰,可……我不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真的。”
闻钰蹲下来,眼睑血红,捧着他的脸,轻声诱哄:“裴砚青,你没有信,总看过,对不对?你能不能复述一遍?你记性那么好。”
“你看过的,裴砚青,我求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竭尽全力地怒吼:“我知道你看过!!!!裴砚青!你告诉我!!”
“他有没有说他爱我?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决定去死?他有没有想过我怎么活?”
“他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他有没有说过要和我私奔?”
“还是他后悔了?他是不是后悔在我生日那天亲了我?是不是?”
“你告诉我……裴砚青,我求你了。”
闻钰声音越来越哑,哭到说不出来话了,像杯牛奶泼倒在裴砚青怀里抽搐。
她的痛苦是十,裴砚青就是万。
他是替她痛了那部分,又责怪自己竟然让她痛了那部分。
裴砚青无能为力。
这是他人生中极罕见的,竟然真的无能为力的时刻,没有办法用钱解决,没有任何途径能消除她的痛苦。
他抱着她,揉着她的后脑勺,脸上已经狼藉到不堪,边哭边说:“……对不起。”
“闻钰……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
“我想想办法,好不好?你先告诉我,什么信,我给你想想办法。”
他哭到停不下来,但用手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闻钰……别哭。”
她缩在他怀里,很久之后,平息下来,抬头看向他。
泪痕斑驳,鼻头红红的,初生羊犊的脸。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闻钰眼睛眨的很痛,眼里是茫然,但神情很认真: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乖?所以他不要我?所以才连一句告别都不说就走?”
她又开始不自主地流泪。
“我,我不该背着他吸烟……不该用那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对他,不该总是口是心非,不该挥霍他的爱。”
“我后悔了,裴砚青,我后悔了。”
裴砚青想摸她的脸,被躲过。
闻钰扶着门框,缓慢地站起来。
“其实应该和哥哥结婚的。”
她笑得凄怆,开玩笑似的:“……都怪你太有钱了。”
裴砚青被这话击溃。
他抱着她的腿,不停乞求:“别走,别走。”
“闻钰……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出办法,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会找到的,我答应你,我一定替你找到,好不好?”
闻钰没有回应。
她拖着脚步走了,像听不见声,没有回过头。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她都在和蒋则权上床。
第55章 浮岛
刚满十六岁的夏天, 烈阳贪婪地舔舐上墙壁,爬山虎绿到有种不真切的梦核感。
她和闻书然在满墙的爬山虎旁边吵架。
闻钰单方面吵,起因是刚结束的家长会。
她成绩吊车尾, 连差生都算不上, 实验班的编外人员。
老师发完这学期的奖状, 基本上每个人桌子上都有红色的纸, 只有闻钰桌子上没有。
闻书然当着全班人和老师的面,举手, 大声问:“老师, 我们家闻钰为什么没奖状?”
“她物理都进步了五十分了, 为什么没有学习进步奖?”
人家进步是从七十考到九十。
闻钰进步五十分,上次考九分,还是没及格。
当然没有学习进步奖。
闻钰本来搬个小板凳,和其他同学一起坐在教室最后的空地上, 听到闻书然的问句, 她觉得闻书然脑子有病, 冷脸起身走后门走掉。
闻书然没注意到已经生气的妹妹, 他还在说:“明明她进步的幅度是最大的, 她都没有, 那这个奖的意义在哪?我觉得这不公平。”
老师是觉得闻钰不需要学习成绩方面的认可, 但闻书然这样质疑了,他说:“你说的有道理,下次我会考虑的,但这次进步奖名额是十个,而且奖状都写好了名字, 可能不方便改了。”
闻书然站起来,拿起了她同桌那个男生的进步奖奖状, 跟人家妈妈说:“你家孩子语文才进步了五分,幅度最小,闻钰五十分,她才应该拿这个奖状。”
说完他拿起黑色记号笔,在原本的名字上划了个叉,然后工工整整写上了“闻钰”。
朝教室后面看,发现闻钰不见了,闻书然愣了愣,赶紧出去找。
她不理他,闻书然蹲在她面前,把手里的奖状捧给她看,闻钰更生气了,一脚踹上他的小腿,“滚!!!”
闻书然被吼了也面不改色,捏着她的手心,认真地说:“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我只偷偷给你补习过两次,你就多考了五十分,小钰,你很聪明,你比你们班上那些人都聪明。”
她回家都不被允许看教科书,书架里都是些时尚杂志,闻钰不需要做作业,老师从来不会收她的作业,她的寒暑假全部都是玩乐,其实就算她不去学校,连假都不用请。
环境对人很重要,思维的懒惰是可以被培养的。
怎样完全掌控一个人,就让她变成不会思考的废人,类似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逻辑。
闻钊想让她在无知无觉的奢靡假象里坠落,闻书然拉着她攀升。
所有人,包括闻钰自己,都不觉得这五十分很光荣。
她看起来完全无所谓,可实际上隐隐约约有期待,但发奖状的时候,老师念了全班除了她所有人的名字,她想,没有奖状就没有,下次我不考了。
“有什么用,还不是没及格。”
闻钰把那张涂改过的奖状扔到地上。
闻书然又捡起来,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这部分知识,其他人学了多少时间吗?开学一个月,两章节,他们至少上了十四节物理课。”
“十四节物理课的内容,你只用了两个晚上。”
“闻钰,你不是不及格,你是满分。”
“我为你感到骄傲。”
她考了五十九分,闻书然用那么毋庸置疑的口吻,坚定地告诉她,你是满分。
闻钰的眼泪瞬间掉出来,她没说话,但紧紧攥住了她人生中第一张奖状。
之后的人生里她得到过很多,但她知道,如果没有被涂改过的第一张,那么之后都不会有。
夕阳西下,他牵着她走出校园。
闻书然问她:“想要什么奖励?哥哥给你做蛋糕吧,这次试试杨桃的怎么样?”
闻钰面色恢复冷淡,“谁稀罕。”-
“梦到什么了?”
蒋则权撑着手臂,探过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侧脸。
闻钰缓慢地眨动了眼睛,逆光里,他的剪影和爬山虎下的闻书然重合,她说:“梦到你。”
“哥哥。”
她这样叫他。
蒋则权顿住了,他突然垮塌的表情像杯凉掉的苦咖啡。
这几天用过的套还在垃圾桶里,其实闻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在床上说话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
按蒋则权这个人的作风,他现在应该攥着她的下巴,说,你看清楚我是谁。
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了两秒,在原地穿好衣服,哑着嗓子:“我去买早饭。”
蒋则权试图用逃避来延长这场恋爱,装作不知道,也许是最后一点尊严。
他甚至不清楚她要走,他还在想,就这样吧,当个替身也不是不能接受。
从一开始,他利用他的皮囊,后来,他努力和那个男人区别开,最后他甘愿做闻书然的影子。
他可以做一辈子。
只要她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闻钰只给了他七天夜晚。
最后那天夜晚,她给他一份对赌协议,重新拟好的,投资方变成了尚远。
“签了。”
蒋则权说他不要裴砚青的东西。
尚远不缺这两百亿。
闻钰不管他,她自顾自往下说,“如果裴砚青放弃,裴氏死路一条。”
“如果他要和你谈判,拿着这些筹码,把他往死里整。”
蒋则权问她,“往死里整是什么意思?”
闻钰点了根烟,“要谈,就跪着谈。”
“你问问他,尊严重要,还是两百亿重要。”
蒋则权皱了下眉,“你为什么这样报复他……会不会有点不择手段?”
闻钰吐了个小小的烟圈,用指尖戳破。
“是吗?”
“你是说我很过分?”
蒋则权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钰靠在他怀里,很久之后,小声说:“哥,再最后纵容我一次吧。”
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场极端的报复里,把她的不甘,她的怀念,她的遗憾都一笔勾销。
在这个城市引发一场核爆。
她决定不回头了,把闻书然放下。
然后向前看。
五月二十一号,连江发挥了退伍特种兵对麻药的熟练掌控,拔了她的那颗后槽牙,安了三年的定位器被关掉,闻钰和他一同出境。
五月二十二号,A 省早间新闻:“裴氏疑似发生重大决策失误,尚远或将一夜间成为控股方,成为历史上商业对赌行为的最大赢家……若其选择抛售股权,那么裴氏将面临市值蒸发两百亿的风险,若其试图掌握裴氏实际控制权,则还需进行商业谈判。”
“裴氏某知情人士称,该对赌协议未经董事会批准,将以金融诈骗起诉,然而据合同内容本身来看,本合同按规由前控股人签字盖章,若合同中的条款合法合规,即使对赌条件严苛,但仍具有法律效益,受到法律保护……”
“裴氏将于下午三点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但股价的暴跌似乎已经不能挽回……”
五月二十三号,裴砚青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爆出恶性斗殴事件,他想问闻钰的下落,蒋则权同样也想问他这件事,但裴砚青像只疯狗,他被连捅三刀,不同意调解,裴砚青被拘留三日后,他的父母回国保释。
五月二十七号,裴砚青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裴砚青跪在尚远门口的照片传遍全网,蒋则权最终同意谈判,对赌协议的结局尘埃落定,以每股八亿的价格回购。
五月二十八号,闻钊心心念念的那颗定位器被重新打开了,他立刻前往俄罗斯边境,试图把闻钰捉回来,到达地点后才发现,没有闻钰,只有一个往他车上浇汽油的恐怖组织,某退伍特种兵深知该恐怖组织调性,闻钊被扒了衣服示众,全身烧伤,失踪四十八小时才后被国际刑警解救。
五月二十九号,闻钰在连江的保护下,长途跋涉到达偏僻的考古交流基地,遇到了之后她尊敬的老师林惊莹。
五月三十号,连江靠强悍的体魄以及流利的俄文,成功加入当地的临时保卫队,闻钰嘲笑他有了八千万还热衷于打工,连江没有解释,他定期会回国看他化疗的母亲,她的病情已经逐步稳定下来,短期内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十一月上旬,俄罗斯开始下雪。
闻钰已经不再做噩梦了,连江是一只非常合格的护卫犬,过于靠谱,别说是闻钊那样的危险人物,连这片的所有小偷都不敢轻易靠近他们的房子。
虽然闻钰有安全感,似乎不需要他了,但他每晚巡逻回来,还是勤勤恳恳在她床边的地板上打地铺。
他们日渐亲密,比朋友多那么一点点的亲密。
别人问起,他只说,雇佣关系。
第二年,俄历一月七日,圣诞节。
在闻钰的强烈建议下,连江终于舍得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
他身材实在太好,那条裤子在他身上有提臀效果,宽肩窄腰,十分可口。
连江对自己缺乏认知,都没有怎么对着镜子欣赏,早上随手系了个小围裙,在厨房捣腾淋酱松饼。
闻钰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
看见他,眼睛亮了一下。
连江听到脚步声回头,他随口问:“怎么样,这一身。”
闻钰的视线落在他的臀部,以及相得益彰的花边小围裙。
咽了咽口水,实话实说:“挺骚的。”
连江手里的花生酱全洒地上了,他黢黑的肤色又开始红的发紫。
“你瞎说什么?!!”
闻钰其实之前也没这样粗暴地调戏过人,但她面上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我说真的啊,就是很——”
连江冲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俄历一月八日。
他们在节日盛大的烟火下接吻。
回去路上,闻钰突然叫他的名字:“连江。”
他把她肩膀的雪扫掉,“嗯?”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
“我喜欢你什么都不问。”
“在你身边,我好像变成了没有过去的人。”
他像一个岛,悬浮在坚实的地面与飘渺的云层之间。
隔开了过去和未来,稳稳地托住她。
连江应该听懂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紧紧牵住她的手。
“过去怎么样不重要,现在,跟我回家。”
第56章 三角
闻钰睡了很久, 醒来之后在裴砚青怀里。
他在看着她,从昨晚看到天亮,这应该是重逢后他们最亲密的时刻, 像回到了八年前。
闻钰宿醉头疼, 昨夜的片段很破碎, 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扒了裴砚青的内裤, 还摸了点什么不该摸的,她想强撑着坐起来, 被裴砚青又拽回去了, 他身上的沉木香气稍微安抚了她, 她浑身没有力气,索性就把头埋在他胸前装死。
“怎么喝这么多酒?”
“……”
“你强吻我,我嘴唇都被你咬破了。”
“……”
裴砚青并不指望她回应,但下一个问句要更严肃点:“闻钰, 为什么难过?”
这个问题, 他等着她回答。
闻钰依旧沉默。
她的痛苦是无从谈起的痛苦, 要说, 得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说。
沟通无效。
过了会儿, 闻钰从他怀里挣脱。
她的心情很差, 非常差, 睫毛都跟结霜了一样,比以往的冷淡更冷淡。
闻钰非常后悔自己做了这种自毁式的报复行动,她觉得自己昨晚是软弱的,而且她恨自己软弱。
赤脚站到地板上,只留给裴砚青一个生硬的背影。
裴砚青经常反思自己, 是不是真的没有足够了解她,才总是不招她待见, 从前他知道一些她的喜恶,比如不喜欢吃胡萝卜、极度爱吃甜食之类的,但八年过去,她现在又不挑食了,闻钰稚气的那一面已经完全不见了,她现在不是一个草莓蛋糕就可以收买的女孩。
她变成了一个完全无法讨好的人。
起码在裴砚青这里,是这样。
他想让她快乐。
但每次他靠近,她只会厌烦,要说具体的原因,好像也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裴砚青。
裴砚青起身给她把拖鞋递到脚边,她不客气地穿上了,又披了个外套,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也不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闻钰要走。
裴砚青背靠着门板,挡在她身前。
他眉眼低垂,微微弯着腰,姿态低到极致,那股挫败的气息缠绕在他的眼角眉梢,把裴砚青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年久失修的、积满灰尘的玻璃。
他望着她,哑声问:“为什么潭扬可以?”
裴砚青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闻钰现在完全无心情爱,况且闻钊不久前还试图用潭扬威胁她。
但他没有上帝视角,他就是硬生生撞了这个枪口。
闻钰没有回答,她心里烦躁,攥紧了手心。
裴砚青拉住她的袖口,眼眶慢慢红了,执拗的接着问:“……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他的委屈几乎要漏出来。
其实八年前就想问的,为什么蒋则权可以,为什么那只鸭可以,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裴砚青的处境八年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这样,无望地等,然而永远都轮不到他。
闻钰闭了闭眼,“让开。”
裴砚青没让,他忍着自己的泪,说:“我还是干净的。”
然后他抬起手,突然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要变成什么样,她才能喜欢?
像潭扬那样“浪”的。
也许可以呢。
光天化日,他利落地脱掉了衬衫,又脱掉裤子,手指揪着自己的内裤边,犹豫了。
闻钰面无表情,就旁观着,任由他光着,低着头,无比窘迫地站在那里。
她说:“继续。”
裴砚青的眼泪冒了两颗出来,牙一咬,彻底不着寸缕。
这是早晨,他完全不需要任何触摸,就可以使用。
他彻底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事容易了很多。
裴砚青跪下了,他睫毛湿漉漉的,牵过闻钰的手放到唇边,伸出自己的舌头,慢慢舔舐她的指尖,随后含了两根手指进去,他握着她的手腕,让她的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口腔里搅动。
水声里,他仰着头,观察她的反应,努力把自己的目光变得勾人一点。
他这辈子没这么做过,如果被拒绝,以后也很难有勇气做第二次。
从闻钰的视角,裴砚青胸肌饱满,精壮的八块腹肌在随着呼吸起伏,他口水都快要滴出来,闻钰的两根手指突然用力压住他的舌头,手掌粗暴地抬高了他的下巴,掐住了他的脸颊。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他的后脑勺磕在门背上,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闻钰不准他闭嘴,裴砚青的下颌变得很酸疼,他没有挣扎,一直在看着她,闻钰的目光很冷,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做对了没有。
窗帘都没拉,光线充足的室内,这增加了裴砚青的不安全感。
直到她的手指更深地按住他的舌根,裴砚青终于没办法坚持,咳出来,干呕着低下了头。
他的膝盖被冻红了,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
裴砚青用手背擦掉唇边的口水,又抬头望向她,忍住自己的羞耻心,问道:“……这样,够浪吗?”
你会喜欢吗?可以……可以要他吗?
闻钰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
实际上,裴砚青再怎么弄,他都跟浪字搭不上边,他的眼神太纯了,比纯牛奶还纯。
他的眼里没有自己的欲望,全部是透明的想要讨好她的心,这让他的所有出格举动都变得笨拙起来。
不浪,很蠢。
让人提不起兴致。
闻钰扯了下嘴角,神情寡淡,她低头把手指上的液体擦到他脸上,说:“多练练吧,刚才那样的技巧,很烂。”
“你要是出去卖,都没有人想付钱。”
裴砚青垂下眼,遮住眼里的沮丧,很难堪地抿了抿唇,“……对不起,我,我下次会进步——”
“不要有下次。”
闻钰打断他,踢了一下他的膝盖,“让开。”
裴砚青有点艰难地挪开,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还想说什么来挽回,但闻钰已经关上门走了。
她回屋洗了个澡,把带着酒气的衣服换掉。
下楼吃早饭,裴砚青又西装革履,领带打好,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了,看起来跟刚才那个流口水的不是一个人。
桌子足够大,闻钰和他隔着好几米,安安静静地吃酸奶麦片。
闻钊不知道去哪了,余窈一大早就在按摩椅上敷面膜,给脸消完肿,开始吃她的高级燕窝。
各不打扰,比起昨天,其实算是个很清静的早上。
裴砚青看闻钰吃差不多了,推给她一杯蜂蜜水,缓解头痛的,闻钰没拒绝,喝了,她没有太多时间,还有工作,起身准备要离开。
裴砚青跟在她身后,要送她。
这时,家门被打开了。
余窈离玄关更近,她第一个看清来人,从按摩椅上坐起来,掀开面膜,很惊喜似的,“怎么今天回家了?”
蒋则权还没往里面看,他提着一箱车厘子,低头边换鞋边叫了声:“妈。”
这么多年,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看起来成熟了很多,但仔细看,眉宇间那股凶狠劲儿还在。
闻钰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脚步瞬间顿住。
裴砚青也是,他上前了一步,站到了闻钰旁边。
余窈站起来去迎他,蒋则权依旧还没注意到他俩,他警告的口气,对余窈说:“你别给我介绍对象了,我说了我有女朋友。”
“我不会和任何人相亲的。”
“你要是再给我推别人的微信,我现在就走。”
余窈“哎呀”了一声,“你说有,你倒是带回来呀,天天骗我。”
蒋则权皱起眉,“啧”了一声,“我说了有就是有——”
他边说边转过头。
视线和闻钰震惊的目光交汇。
“……”
蒋则权的薄唇颤了颤,手里的那箱车厘子“砰”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余窈在蒋则权面前没有表现出对闻钰的不待见,她指了指,还是主动介绍了:“这是闻钰,你叫她妹妹就行了。”
说完,她又跟闻钰说:“蒋则权,你哥。”
这两句话都说完,照理来说,应该互相握个手之类的客套一下,但没一个人回应她。
余窈扭头看着呆若木鸡的蒋则权。
她突然想起裴砚青多年前和尚远的恩怨,以为他是因为裴砚青,拍了拍蒋则权的后背,“你来之前不早说,现在弄得这么尴尬,都过去了,裴总也不会还那么计较,对吧?”
裴砚青沉着脸,也没理她。
余窈在三角形中间不知所措了。
“怎么都不吱声?”
蒋则权看着闻钰和裴砚青,眉头拧起,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
当初睡完了就跑,把他里里外外睡透了就跑,现在离婚七年又他丫的和裴砚青纠缠不清了。
他火气直冲脑门,咬了下后槽牙,三两步走到闻钰旁边,抓着她的胳膊,“这就是我女——”
闻钰太阳穴跳了跳,迅速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大声打断他:“哥!”
她从不知道蒋则权竟然也是余窈的儿子。
哪门子儿子?私生子?她从没听说过余窈有二胎啊?
这声“哥”并非情愿,她能对着闻书然随意叫出口,但对蒋则权叫这个就很怪异。
毕竟都上过床,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还是上过床的关系。
闻钰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又觉得他曾经是刻意瞒着她,更生气了,死死掐住蒋则权的虎口,力道很重,像要把他掐死。
蒋则权锐利的黑眸盯着她,眼里的怨气丝毫没有消退,但他看出闻钰的态度,半晌还是退步了。
他松开她,回握住她的手。
咬牙切齿:“初次见面,你好啊,我的好妹妹。”
第57章 够狠
闻钰费了老大劲才抽出自己的手。
裴砚青走过来隔开了他俩, 并且伸手攥住了闻钰的手腕,“走吧,我送你。”
“嗯。”
闻钰被蒋则权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她想赶紧远离这个诡异的场景。
“等等, 我想单独和你说会儿话。”
蒋则权挡在她面前, “妹妹, 我总感觉我俩一见如故,很有缘分, 你说呢?”
他笑容很痞气,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敢拒绝, 我现在就把你做的那些事昭告天下。”
闻钰没办法,点了头。
“可以松开她了吧,这位姓裴的前夫哥。”
蒋则权走到裴砚青面前,拽他的胳膊, 用力加重了“前夫”两个字。
裴砚青和他对峙了一会儿, 闻钰自己甩开了他, “你先走。”
“我不走, 我等你。”
裴砚青说。
“那我俩去楼上。”
她指着蒋则权。
余窈也不是傻子, 她问:“你俩是不是之前认识啊?”
闻钰抢在蒋则权之前说:“算不上认识, 不熟。”
进入封闭的室内, 蒋则权把闻钰扛起来扔到床上,他双手撑在她上方,眼神凌厉,下颚线紧绷,眼睛气得发红, 几乎是低吼出来:“你跑哪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找我?裴砚青怎么又缠上你了?”
“闻钰,说话!”
闻钰不说话。
蒋则权面上还是凶狠, 但声音开始带着哭腔,“你把我微信和手机号都拉黑,我怎么惹你了?嗯?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不见我?”
“你都快忘了有我这个人吧?”
闻钰没有回答,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和闻书然是什么关系?”
蒋则权冷笑,“共用一个受精卵的关系。”
他不满她转移话题,更凑近了点,那股辛辣的雪松味更浓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闻钰叹了口气,“我又没痴呆。”
“你没痴呆,你是心狠。”
蒋则权说完这句,把自己说得哽咽住了,没办法再逼问,头埋在她肩膀上,紧紧抱住了她。
过了一分钟,他小声说:“没事,我原谅你,我俩还是在一起。”
闻钰皱了下眉,“什么叫在一起?”
蒋则权侧头咬了一口她的脖子,“你说呢?谈恋爱啊,虽然中断了几年,但可以继续啊,我们又没分手。”
“……”
闻钰沉默了两秒,“我没和你谈过恋爱吧,蒋则权。”
“你是不是误会了。”
蒋则权把自己撑起来,盯了她一会儿,脸上没有表情,语气淡淡的:“你再说一遍。”
闻钰沉默。
“我俩一共用了十盒套,一共一百二十个,有两次你中途累了,让我出去,刨掉那两次,我俩做了一百一十八次。”
“两个月零七天,不算你的生理期,我们平均一天 2.2 次。”
“你没和我谈恋爱,那你的意思是,那一百一十八次,都是我在强女干你?”
闻钰被噎住,“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蒋则权的眼里温度极冷,他的眼神死死锁住她,说话很慢,一字一顿的:“我问你,我是不是在强女干你?”
闻钰声音变小,“不是。”
“那除了恋爱关系,还有什么关系,能解释这一百一十八次呢?”
闻钰害怕被打,闭上眼,“……炮,炮-友。”
一阵十分漫长的沉默,像过了半个世纪。
耳边传来声嗤笑。
轻轻的,轻到抓不住。
“闻钰,你够狠。”
蒋则权像在叹息,“你真够狠。”
他从她身上离开,闻钰睁开眼,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眼睑处隐约的湿润。
“蒋则权……”
他站在那里苦笑,半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不如直接往我这儿捅一刀。”-
“你们说什么了?”
裴砚青送闻钰去考古所,等红绿灯的时候没忍住,还是问了。
闻钰没答,她忙着在浏览器里查余窈的前夫,林晗光。
网上有他的法院判决记录。
当时他就职于绿海生物制药,除了正常药品之外,利用职务之便,生产成本只需几毛的廉价保健品,帐上依旧以某种进口药的高昂价格记账,账上卖出一千万,实际原料不过几十,他用这种方式洗钱,判了五年,但刚进监狱两个月不到,某天突然吃了午饭后就暴毙,死因不明。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扭头看向裴砚青,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蒋则权和闻书然是双胞胎的?”
“我当时查过他。”
“所以你知道很久了?”
“嗯。”
“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你当时对闻书然……很愧疚。”
裴砚青记得她脸上每一次痛苦的蒙太奇,大多都因他而起。
“但你已经和蒋则权关系很亲近,如果我当时告诉你,你可能接受不了。”
闻钰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可你如果告诉我,我不会和他上床。”
这应该是裴砚青想要的,利用这层关系,可以轻易把蒋则权这个人弄出局。
裴砚青说:“我不想让你难过,也不想让你更愧疚。”
他顿了顿,嗓音稍显艰涩。
裴砚青想起当时在澜水镇,她和蒋则权一起从城里骑自行车回去,亲密无间,愉悦地打闹。
“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你经常笑。”
“如果你开心的话,那……那其实说不说,也不是很重要。”
他能让你开心,得到短暂慰藉。
裴砚青其实再吃醋嫉妒,但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闻钰就是需要一个类似哥哥的人来填补心里的空缺,所以他有时不争不抢,只是旁观他们暧昧。
在爱里每个人都自私。
自私很简单,逼着你爱我,逼着你眼里只能我,慷慨很难,要眼睁睁看着你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但如果你开心的话,还是选择让自己痛一点吧。
闻钰少见的,思路被打断。
她过了一会儿才接起之前的话,“具体查到些什么?”
裴砚青打了个电话给陈才,他很快把当时的文件发到闻钰的微信。
闻钰从头翻到尾,同样注意到了裴砚青当年也疑惑的地方,“林晗光莫名其妙给这家福利院捐了这么多钱,他一定知道蒋则权在那呆过。”
裴砚青突然说:“其实余窈和林晗光本身家庭条件都不好。”
闻钰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很可能他们的经济并不能承担双胞胎,没养到两岁,林晗光就把蒋则权扔了,所以他会觉得亏欠。”
但这样就很矛盾了。
林晗光明明没钱,连养孩子的钱都掏不出来,他怎么会突然进入绿海生物制药之后,竟然突然有这么大的洗钱需求?他有这么多钱需要洗吗?
“余窈和林晗光什么时候离婚的?”
“差不多就是他进入绿海生物制药。”
“那她其实离婚不到半年,就嫁给闻钊了。”
闻钰拧起眉,她心里觉得很怪异,因为余窈怎么就突然认识闻钊了呢?明明阶层差异这么大,而且她才离过婚,带着闻书然,又没有工作……
她从哪能接触到闻钊?
完全不可能啊。
除非……除非绿海生物制药和闻钊有关?
她是通过林晗光,才和闻钊认识的?
闻钰去查这家公司,发现是家外企,应该是外资控股,可洗钱被爆出来之后,首先被抓起来的老板却是个中文名字,看起来不像主谋,更像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她又去找控股人,照片上那个外国人,棕色小卷毛,叫安德森,她见过。
小时候见过,闻书然的葬礼上也见过。
他对闻钊很恭敬。
有个想法在闻钰脑中逐渐成型。
林晗光,安德森,都是幌子,闻钊是个太谨慎的人,他如果通过绿海生物制药洗钱,也一定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闻钰并不认为闻钊会有洗钱的必要,他一直光明磊落地交税,每桩进出口生意都摆在明面上,非常守法,他都不存在“黑钱”,更没必要去洗钱。
思维走到死路。
闻钰觉得自己快摸到了这团毛线球的起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裴砚青把她送到考古所,进她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替她收拾了一遍书架,扫了地,倒了垃圾,给窗台的花浇水,然后才磨磨蹭蹭地跟她说再见。
他在考古所正门撞上跑进门的潭扬。
物理意义上的“撞上”。
他俩都没站稳,差点摔倒。
裴砚青嫌恶地盯着他,“怎么,急着跑去勾引她啊?不知廉耻。”
潭扬倒是不介意,他笑了一下,“我做小三,当然要更努力了。”
“小三?”
“她都没男朋友,你做什么小三?”
“有病。”
裴砚青不会骂人,最多也就这个程度,他不能阻止潭扬去见闻钰,也不能打他,怕他给闻钰告状。
于是他只能不痛不痒的补充:“她现在很忙,你去了也是白去,只会打扰她工作。”
说完,他径直离开,路过潭扬的时候,故意狠狠撞了他的肩。
潭扬一点不生气,他得到了这些天来最好的消息。
还是从裴砚青口中。
闻钰没男朋友。
可是……她为什么要跟他说,她和裴砚青在一起了?
潭扬轻车熟路地敲门,进闻钰的办公室。
闻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写字。
潭扬眼里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中午好,我听林老师说你今天会来,给你买了兰汀坊的桃酥,还有新品,荔枝奶冻,好像看起来不错,你尝尝。”
她已经如闻钊所愿,把闻琴逼回国。
现在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和潭扬刻意保持距离。
闻钰“嗯”了一声。
潭扬突然走到她椅背后,弯腰把她圈进了怀里。
他的侧脸几乎是贴着她的。
颊肉的温度都传过来。
潭扬的声音低低的,很委屈的,“闻钰,你骗我。”
“明明和他不是男女朋友,你说那些话,就是来伤我的心。”
“是给我的考验吗?看我会不会放弃?”
“现在我合格了吗?”
他边说,边伸手拿掉她手里的笔,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别不理我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第58章 First
Kiss
“潭老师, 注意影响。”
闻钰跟那群文物修复室的学生一样,叫他潭老师。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没抗拒这种触碰。
潭扬轻轻笑了一下, 用大拇指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好。”
“闻教授, 那您告诉我, 具体什么影响?”
他的手下移到她手腕,温柔地握住, 抬起来, 放到唇边, 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吻。
酥麻的电流从她的静脉穿过心脏,闻钰的睫毛抖了抖。
潭扬的声音比刚哑了点,“这个影响……恶劣吗?”
“恶劣。”
闻钰想要收回手,但他没有放开, 依旧是这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潭扬似乎更紧的从背后圈住了她, 侧头的时候, 他的唇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
“是吗, 那……我还能再恶劣一点吗?”
闻钰的唇角沾上了潭扬呼吸的热度, 她努力正视前方, 因为稍微侧一点,她就会亲上潭扬的侧脸。
潭扬很缓慢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试探性的,如果她表现出反感,他随时可以撤回原位。
他终于移到那个无法再前进一毫米的位置。
呼吸交缠, 将吻未吻。
潭扬垂着眸,喉结滚动, 语速很慢:“……我锁门了,闻教授,您允许我,对您造成一些更恶劣的影响吗?”
现在看来,他们之前几次约会,潭扬都没有真的开始钓她,毕竟他也是人生第一次和异性深入接触,即使很喜欢,他也需要提醒自己,一定要拿捏好分寸感和距离感。
也许是做了几天小三,他突然领悟到了和闻钰调情的正确开关。
她其实没有那么难懂,像家里的猫,有时候说话会有点傲娇,表面矜持,有时候不愿意让你顺毛,你只需要把诱惑放在她面前,耐心等待着,让她主导,让她自己来拿。
这是她会觉得舒适的方式。
闻钰在犹豫。
她现在确实想和他接吻,但并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现在就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她有很多事要处理。
万槿城那边的工作还要很久,至少到结束之前,她都很忙,没有时间谈恋爱,而且那是裴砚青的地盘,她公事上也要和他打交道,如果她和潭扬谈恋爱,万槿城的事情也许会变麻烦,她不确定裴砚青会不会公私不分,除此之外,她还顾忌闻钊,以及马上要回国的闻琴。
潭扬看出她有顾虑,他摸上她的侧脸,“只是一个吻……如果你愿意,我们今晚还可以继续约会。”
“我们可以一直约会,直到你说我们在一起。”
办公室里很寂静,佛手柑的那股淡淡的香气氤氲着,包容的,没有攻击性。
潭扬身上有一种永恒。
这种永恒需要很强悍的内核,跟他的幸福且开明的原生家庭有关,和他一直以来接受到良好的高等教育有关,他一直是优等生,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但他没有天之骄子的傲慢。
他的永恒是一种饱受关爱的沉积物,不是沉在冰面上,堆在相当坚硬的河床。
他爱人的时候不会战战兢兢,他不会逼你和他保持相同的速度,他甚至允许你拿他偶尔当消遣,但你知道,他有他的轨道。
闻钰闭上眼,凑过去,印上他的唇。
完全不激烈,仅仅是互相贴着,柔软又宁静,她感受到潭扬屏住了呼吸。
他们之间的空气甚至都依旧在匀速的移动,这是连空气都无知无觉的吻,绝对的无人知晓。
这是潭扬的初吻。
他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但真的亲吻时,他依旧会紧张到忘记呼吸。
唇上是细微的痒意,那股酥麻感像是蜇了他的心,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闻钰没有停留太久,她感觉潭扬快窒息了。
“……好了。”
闻钰的声音比之前软点,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我还有事,你如果下午要陪我的话,去隔壁拿个椅子过来,五六点我们去约会。”
“嗯。”
潭扬不打扰她写勘探日志。
中途他从她书柜里拿了一本朱熹的《家礼》看。
闻钰问:“你对丧葬礼感兴趣?”
潭扬学的文物修复,但也并不是对考古学一窍不通,他随意翻看了书,就能有他自己的见解,“儒家看待生死,讲的是气聚则生,气散则死,顺之而已,很豁达,但朱熹却没有谈到族葬。”
族葬是最能反映儒家伦理的。
朱熹南宋第一圣贤,他死后也没有选择族葬,似乎有点道貌岸然。
闻钰说:“江南卑湿。”
族葬的难度大。
潭扬笑笑,他换了个角度谈,“形势派风水,讲求龙、砂、水、穴,这个你应该比我要熟。”
墓穴后背有山,是为“龙”,远处有青山照应,是为“砂”,墓地宛如一把太师椅,旁边河水蜿蜒而去,是为长流“水”。
闻钰挑了下眉。
“你说他迷信风水?”
潭扬没要批评什么,“人都会有点迷信,一旦迷信了,圣贤也会言行不一。”
闻钰了然地点了点头。
随后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他俩的微信聊天框。
上面满屏的骚话,以及他的“艳照”。
“那这些是你的言行不一?”
她调笑的口吻。
潭扬不是经常脸红的人,现在脸颊上也沾了红晕。
他赶紧过去捂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确实之前行为有点放荡不羁了,没办法反驳。
“他迷信风水,你迷信什么?”
潭扬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眼神专注地望着她,“我对你是爱的迷信。”
第59章 前男友
闻钰和潭扬先去吃了个日料, 商场里有个很大的电玩城,路过那堆抓娃娃机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
小时候放学, 她不想回家, 就和闻书然一起在这里抓娃娃, 很多次。
那时候她长得只比摇杆高一点, 哥哥在这件事上比她擅长很多,但有时候会故意抓不到, 想办法把娃娃弄到离出口更近的地方, 再让她去抓。
闻钰当时看不出来, 她每次都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后来她才明白为什么每次轮到她的时候,抓娃娃机都像调到了简易模式,因为闻书然就是那种连抓娃娃,都不忍心让她有挫败感的人。
那些娃娃被闻书然洗好烘干, 排排坐堆在她的床头, 很拥挤, 随便翻个身都会压到, 但睡觉的时候有安全感。
这个习惯从很小就开始了, 后来的人生里, 她睡过很多个床, 每个都要那样拥挤地堆满玩偶。
潭扬牵着她的手,“想抓吗?“
闻钰回过神,点了点头,“嗯。”
潭扬换了很满的一筐游戏币,让她玩, 闻钰挑了半天,决定去抓那只棕色的卷毛小狗。
她比小时候进步很多, 五六次就抓到了,然后又接连玩了另外几个机器,潭扬一直旁观,她让他也试试。
潭扬是第一次玩抓娃娃机,他费半天劲,十几个游戏币下去,夹子只碰到那只海绵宝宝的小细腿。
换闻钰,她下夹子的时候故意偏了几厘米,那只海绵宝宝被捞起来一段距离,就掉下去,躺倒在出口附近,变成了个超级容易被紧紧抓住的姿势。
“换你。”
她戳了戳潭扬。
“你……”潭扬看着海绵宝宝,眉心微皱,手里攥着游戏币,但没动。
“怎么了?”
潭扬转过头,看着她,眨了眨眼,“我怎么感觉,你好宠我。”
闻钰:“……有吗?”
几十秒后,海绵宝宝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潭扬的怀里。
闻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就说,你可以的。”
潭扬没有那么高兴,他低头,盯着闻钰,语气稍微严肃了点,“你也这样宠过别人吗?”
这哪个男的能不沦陷?
闻钰愣了两秒,“……没有。”
“所以,我是特别的那个吗?”
闻钰不知道,她只是用了闻书然曾经用的的那招。
但潭扬的眼神太像小狗了,小心翼翼地,希望得到肯定回答。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说:“嗯。”
潭扬沉默着,注视她,过了一会儿,叫她:“闻教授。”
“嗯?”
潭扬牵住她的手,“当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爱得更深,我却总比上一秒要更爱你。”
闻钰没听过这样的告白。
如果是从前还有回避性依恋的时候,她听到这个估计能焦虑到想逃出这个地球。
但她现在只是脸颊有点发烫,“……那,那还挺好的。”
然后他们去了射击馆,进去才发现是实弹射击俱乐部,用的是真枪,有教练在一边指导,但闻钰好像根本不需要。
一排架好的AR15 自动步-枪,她戴好降噪耳机,随意选了一个。
潭扬还在被教练拉着,告诉他从哪装子弹。
闻钰连着五发已经打出了三个九环。
“……”
旁边俩人都惊了。
教练拍了拍潭扬的后背,“你女朋友教你够了,不懂的问她,我就先走了。”
闻钰放下枪,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看着那个枪发呆,潭扬走过去,问:“你之前学过吗?谁教的?”
她脑海里浮出多年前的一张脸,寸头,肤色黑的,眼皮上有道白疤的。
连江是被雇来的,当然有保护她的职责,但有时候他也会教她怎么保护自己,俄罗斯的枪支管制不严格,普通公民满足条件也可以买-枪,她那时又时常噩梦,觉得闻钊会抓到她。
那时候他们先从手枪练起,对着仿人型的靶子。
“莫桑比克射击法,近距离射击术。”
连江从身后圈住她,手包着她的,闻钰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颤,“确定目标人物,先躯体两枪,后头部一枪。”
“对你来说,瞄准躯体肯定比瞄准头部容易,前两枪让目标人物丧失行动能力,最后一枪确保毙命。”
“你呢?你一般用几枪?”
闻钰仰头问。
连江顿了顿,脑中轰鸣起来。
训练多年,真正和队友一起被派去解决边境冲突那年,他才十九岁,黄沙漫天,他大腿中枪,从三楼滚下去,又拖着残腿,硬是冲上楼回到他该在的位置,在任何时候,狙击手缺位都是不可容忍的重大过失。
百米外的烂尾楼,目标人物拿着匕首在和自己最熟悉的那个队友扭打,眼看着就要把匕首扎进他的脖颈。
连江的身体正在迅速失血,他的指尖颤抖,先退掉了一发子弹。
狙击手开枪前的习惯性动作,为了防止卡壳或机械故障。
对讲机里的上级正在叫他的名字,怒吼:“连江!开枪!你还在等什么?!”
狙击手这三个字的意思是不能失误,他只有一次机会。
射击场里,连江的失误率百分之 0.002,就算他失误了,也仅仅只是浪费一发子弹。
但那次,连江失误,打空,想要补上第二枪的时候,他活生生的队友已经倒在血泊里,他击毙那个人,总共只晚了大约 0.6秒,但这0.6 秒已经是他这辈子永远无法逾过的沟壑,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宿舍里一起吃泡面,几个小时后因为他的失误,人没了。
连江本该是最优秀,所有人都说他是最优秀的,那次之后他退伍了。
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次可以一枪毙命,该你动手的时候,你不在狙击点,为什么最后关键时刻,你必须要开枪阻止暴徒的时候,你打偏。
连江没有反驳说什么我中枪了,从三楼摔下去。
因为你是狙击手,就算中枪了,只要没死,你就得在你该在的位置流血,因为你是狙击手,你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失误。
闻钰问他一般几枪。
一般一枪,但最该是一般情况的那次,他用了两枪。
“连江?”
闻钰放下枪,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冒冷汗?”
连江知道自己只是PTSD 症状,去灌了瓶凉水,“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你先练吧。”
闻钰其实察觉到了这里面有故事,但她没有问,因为连江从不问她,这是对彼此的尊重,她和他之间的默契。
得很多年后,她才能明白,为什么圣诞节接吻后,连江说“过去不重要”,这不仅仅是对她的宽慰,也是对自己的宽慰。
因为过去恰恰太重要了。
他打空的那一枪,在他自己身上。
“谁教的,不方便告诉我吗?”
闻钰回过神,看向潭扬,“……应该算是前男友吧。”
“前男友?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她语气清淡,“嗯,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可能已经死了吧。”
闻钰一直觉得那八千万足够了,但是事实上,癌症八千万也治不好,连江的母亲还是去世了,他把母亲好好送走,他依旧是是身上有债的人,连江有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她不明白,连江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想,应该只有死了才能解释。
潭扬看出闻钰不想谈,他没有追问。
晚上八点半,他们从射击馆出来,下到商场一楼,在街边买奶茶。
同时,隔街灯火通明的茶楼,名叫“不羡仙”。
“蒋总,上好的明前第一芽,您尝尝。”
这家茶楼处于黄金地段,属于尚远旗下,和碎金一样,都是蒋则权的地盘,这地方和夜总会形成鲜明反差,古色古香的,桌椅都是黑桃木质地,空气里是微微的苦味和茶香。
蒋则权神情恹恹。
抿了两口,“什么破龙井,难喝死了,这玩意儿有人买吗?”
“你到底会不会选茶,不会滚回碎金卖酒去。”
男人惶恐,“那您再尝尝这个,这是新出的大红袍……”
蒋则权低头看向窗外,晚上街对面的小情侣很多,接吻的,手牵手的……他的视线锁住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闻钰正在和其他男人手牵手。
不是裴砚青,不认识的。
陌生男人。
蒋则权的后槽牙磨了两下,把手里的茶杯砸在桌上,脸色阴沉地起身。
旁边的男人更惶恐了,“蒋总,您还没试呢——”
“改天。”
他甩下两个字,长腿一迈,走了。
买奶茶的人很多。
蒋则权挤半天才挤进去。
他一把搂过闻钰,压着自己的怒火,“你约会呢?”
“谁准你牵她的?!”
他往潭扬身上踹了一脚,“你谁啊你?!”
潭扬脸色沉了,他用力隔开了蒋则权和闻钰,“别碰她。”
闻钰有点懵,她还没开口。
蒋则权冲上去攥着他的衣领,“你别碰她!!”
“我是她约会对象,我凭什么——”
“艹。”
蒋则权低骂了一句,挥拳砸向潭扬的腮帮。
“约会?老子让你约!!”
他连砸两拳,潭扬的嘴角冒出了血,开始和他互殴。
闻钰提着珍珠奶茶:“……”
“蒋则权。”
“蒋则权!”
他气喘吁吁的停下了,回头牵住她的手。
闻钰甩开他,语气冷的,“和他道歉。”
蒋则权眼眶是红的,没有哭,盯着她说:“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准他牵你。”
“我不准。”
闻钰:“我让你和他道歉。”
潭扬擦掉自己嘴边的血,鲜少的语气刻薄了点,“他是你那个前男友?不是死了吗?”
这句话问的。
蒋则权知道闻钰不可能介绍他是前男友,裴砚青是前夫,那么前男友是谁??
他肺都要气炸了,攥着闻钰的手腕,“闻钰,谁是你前男友啊?炮-友,前夫,前男友,约会对象,你这八年你玩儿得挺带劲啊?!”
第60章 爱神
周围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
闻钰抬手扇了蒋则权一记耳光, 他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眼尾更红了,拳头在身侧攥得很紧, 紧到颤抖。
巴掌印浮出来。
闻钰没有吼他, 她的声音相当平静, “蒋则权,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最后说一遍,给他道歉。”
蒋则权很缓慢地转头看向她,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像狼, 冷笑了一声, “凭什么?”
和八年前不一样。
蒋则权现在是打不服的。
“因为你先动手。”
“你心疼他,是吧?闻钰,你心疼过我吗?八年前你心疼过我吗?裴砚青陷害我,我在医院被打成什么样了, 你心疼我吗?你还不是扇我一巴掌?你有过任何时候心疼过我吗?谁惨你心疼谁, 谁会哭你心疼谁, 我在你眼里, 永远都是不讲理的那个。”
“八年前我还不够听话吗?嗯?你说你要离婚, 我就等, 在我以为你真的爱上我的时候, 你人间蒸发。”
“听话有用吗?屁用没有,就是听了你的鬼话,我八年见不着你。”
蒋则权勾起唇角,但眼里是悲伤,他提起闻钰的手腕, 声音嘶哑:“所以,我不会道歉的, 我永远不会再道歉了。”
“我说过了,我们没分手,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有种你把我扇死,不然在我这里,我们永远都是男女朋友关系。”
闻钰盯着他的眼睛,“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蒋则权嗤笑,轻轻挑了下眉,期额群:吧衣肆巴幺六救6伞整.理更多汁.源“觉得我疯啊?”
“你搞错了,我一直都这样。”
“闻钰,我疯是真的,听话才是装的。”
他弯腰凑到她面前,死死锁着她的眼睛,语速变得很慢,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请你一定要好好地,仔细地,看清我这张脸。”
“在澜水镇,觉得自己在睡闻书然,是不是挺爽的?嗯?塌方之后一觉醒来,哥哥死而复生了,又可以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啊?你不要白不要啊,对不对。”
“可、我、不、是、他。”
“他小时候有人教他礼义廉耻,我没有,我小时候忙着和野狗抢骨头呢。”
“说真的,我疯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可千万……别再认错了。”
说完,蒋则权托着她的手腕,突然在她的虎口边吻了吻。
闻钰反手又扇了他一巴掌,巴掌印对称了,这次这个用得力气更狠。
蒋则权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正过头,是笑着的,凑到她耳边,声音低哑:“宝宝,爽得我都硬-了。”
他离她极近。
闻钰皱了眉,不是因为过近的距离,也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
蒋则权身上有闻书然的味道。
在麝香雪松的香水味之下,淌着一股像深海的气味,微苦的,是活着的闻书然身上的味道。
为什么?怎么可能呢?
闻钰愣在原地,她的头突然开始疼,有东西在撞击。
潭扬看闻钰动手,冲过来一把攥住蒋则权的胳膊,把他和闻钰隔开之后膝盖狠撞上他的腹部。
蒋则权没躲,顺势倒在地上,依旧看着闻钰笑。
潭扬说送她回家,闻钰摇头,“我有些话想问他,你先回去吧,他不会伤害我,我心里有数。”
潭扬不太放心,还想说什么。
但闻钰牵着他的手晃了晃,“相信我,没事的。”
他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再干涉下去就不太合适了,潭扬只能说好。
闻钰在原地盯着蒋则权,俩人对峙着,过了几分钟,她伸手把蒋则权拉起来。
他脸上没有表情,“怎么,你真要单独揍我——”
蒋则权话音未落,闻钰突然往前两步,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她怕自己的嗅觉出现错误,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气味。
她的高度刚好在他胸膛。
蒋则权的胸肌绷紧了,他喉结滚了滚,不像刚才思路那么清晰,也说不出骚话了,磕磕绊绊的:“你……你干什么玩意儿?”
闻钰没回答,她就那么安静地在他怀里,半分钟后,她终于确定了。
蒋则权真的有和闻书然一样的味道。
她退后了一步,抬起头看着他,“你最近见过闻书然吗?”
蒋则权皱起眉,用手背去摸她额头的体温,“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起胡话了。”
闻钰:“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蒋则权脸黑了,黑眸锐利,“你再说这种话试试。”
“真的有。”
闻钰的音量提高,“我真的闻到了,不会错的,我确信。”
蒋则权暴躁地朝后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原地走了两步,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回到她面前,努力保持平和:“我警告你,闻钰,不要把我当成他,我好欺负,也是有个限度的。”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
蒋则权眼睛气红了,里面氤氲着水雾,没忍住吼了出来:“那你什么意思?!你想他想出幻觉了?!!你要是真想他,你就他丫的自己偷偷想!!你跟我讲有屁用!!我难道能把他从土里挖出来吗?!”
闻钰摇头,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对蒋则权这样说有点怪,沉默半晌,不死心的又小声说:“……可你身上真的有他的味道。”
“艹!!”
蒋则权怒不可遏,怒骂着狠踢上旁边的圆形石墩。
“闻钰你好样的你,你有种!!”
他暴躁地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把闻钰一把拽进去,“来来来,你闻,你好好闻!!!在我身上找哥哥的味道是吧?你他爹的真是天才啊!”
闻钰没说话,抱上他的腰。
蒋则权噤声了。
街上人来人往,人声嘈杂,车流不断地在穿行。
过了不知道多久,闻钰从他怀里出来。
蒋则权低头盯着她。
她也抬头盯着他。
两厢无言。
蒋则权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的柔情最终还是压过了他的暴戾,先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闻钰身上,再给她拉上拉链,整理好衣领和有点乱的头发。
他轻柔地捧住她的脸,眉眼低垂,极其温驯,很小声,很温柔的:“对不起,我刚不该凶你,不该那么冲动,但你有时候真的太气人了你知道吗?”
闻钰点头,蒋则权舒了一口气。
但某人油盐不进,补充了句:“真的有。”
蒋则权近乎麻木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手指着她,“闭嘴。”
看她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他放下手,拉着她走向路边的迈巴赫,“送你回家。”
“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
“你再好好想想。”
“……”
“或者你拿了闻书然的东西?”
“……”
“反正我不会闻错的。”
“……”
“八年前没有啊,为什么突然就有了呢?”
蒋则权给她系安全带,“行了,别念了,改天找个医生给你看看脑子。”
闻钰注意到车里没有烟灰缸,“你戒烟了?”
蒋则权手扶上方向盘,“嗯,早戒了。”
“酒呢?”
“偶尔吧,很想你的时候,以及特别恨你的时候,会喝。”
闻钰:“挺好的,戒烟戒酒能多活几年。”
蒋则权笑了声,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拐着弯儿骂我老?你哥也就比我年轻几分钟。”
闻钰突然发现什么,伸手翻起座位中间的收纳箱,“这什么?”
一盒感冒药。
有绿海生物制药的商标。
“感冒药啊。”
“……绿海生物制药不是倒闭了吗?”
“没啊,你爹前段时间还让我去招了俩新保安呢,换了个特别贵的安保措施,虹膜识别才能进。”
闻钰沉默了一会儿,“所以绿海生物现在是你在管?”
蒋则权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重要的问题,漫不经心的,“偶尔去看看,我也没怎么管。”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下午,他让我去开门。”
闻钰手指有点颤抖,盯着蒋则权的侧脸,“你别告诉我,闻钊录的是你的虹膜。”
“是啊。”
蒋则权扭过头,“怎么了?他说他年纪大了。”
闻钰再次凑过去闻他的胳膊。
她终于明白,他身上不是闻书然的味道,是药的味道。
“蒋则权,你不要吃任何绿海生物的药,闻钊不是什么好人,你亲爸林晗光很多年前在绿海生物制药当顾问,当时判决是说他私人行为洗钱,但控股人安德森又和闻钊有关,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蒋则权顿了顿,他好像自动过滤了无用信息,总结出:“你关心我?”
闻钰叹了口气,“……我跟你说正经的。”
“那我就不吃呗,我听你的。”
蒋则权吊儿郎当的。
闻钰无语,“下周末带我去绿海生物看看,就我俩,别让其他人知道。”
“好啊。”
蒋则权眼睛亮了,“那我们可以顺便一起约个会吧?”
“随你便。”
闻钰没有让他停在小区附近,离了一段距离。
她下车检查了一遍迈巴赫的车底。
还好,没有定位器。
蒋则权不知道她要干嘛,闻钰也懒得解释,“低头,张嘴。”
“为什么?”
蒋则权眨了眨眼,“你要和我舌吻吗?”
闻钰:“……让你张就张。”
蒋则权乖乖张开嘴。
“张大点。”
“啊——”
没有什么异常。
“你最近没去拔过牙吧?”
“没。”
闻钊估计也觉得蒋则权是个扶不上墙的浪荡公子哥,他现在对他没有太大的戒备。
蒋则权把闻钰安全送回家,她没有邀请他上楼,他也没张嘴问。
晚上十一点,闻钰把蒋则权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
裴砚青突然给她发消息。
【裴:下周末我生日,可以一起去 Lucky Day 坐旋转木马吗?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闻钰本来已经打出了两个字:没空。
但她又转念一想,如果闻钊知道她那天和裴砚青在一起,那她去绿海生物的事就更隐蔽了。
她重新编辑:【好,我可以一整天都陪你。】
闻钰这天晚上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全部是串字符,在白色药瓶上印着的。
她认不出来,醒来后凭着记忆写在纸上去查。
Aphrodite。
希腊语。
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爱神,阿佛洛狄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