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
昨晚景元夏特地做了点好吃的,叫汤雪儿送大院来了,还问师敬戎他们去不去后头山包那里一起守岁。
师敬戎借口战友有事找他,走不开,婉拒了。
汤雪儿回去转述后,景元夏只能表示理解,毕竟小儿子要维护自己的人脉圈子,除夕夜陪着那些战友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今天大年初一,总归有时间门了吧?
可是等了一上午,她也没有见到师敬戎他们过去。
算了,儿子是大忙人,没有时间门,她这个当妈的亲自登门看看孙子孙女儿总可以吧?
于是她又收拾了点瓜果点心,叫上了这边的孩子们,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来大院这边,要一起过个年。
到了地方,景元夏看到紧闭的房门,这才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她问了问隔壁的白渠,知不知道这一家四口去哪儿了。
白渠昨天有事出去了,并不知道裴素素家里出了事,摇摇头,道:“昨晚就没看见他们,后来半夜院门响了,应该是他们从外面回来了,今天一早又没见人。”
景元夏想不明不白到底出什么事了,只得去找柯佳媛他们问问。
到那一看,才发现师敬戎和卓彧都在呢。
景元夏顿时有点不高兴,心说这儿子儿媳有空给娘家哥嫂拜年,却没空去看看老子娘和自家哥哥嫂子?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她就知道,当初柯佳媛他们要搬出来,就是跟师家这边生分了。
还特地挑了个这么近的地方,从大院过来就几分钟,什么用意,不言而喻。
景元夏犹豫了一下,想走,没想到卓彧注意到了她,赶紧拽了拽爸爸的手,喊道:“爸爸,奶奶来了。”
师敬戎正在解一个九连环,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领着孩子杵在门口的景元夏,喊了声妈。
景元夏应了一声,毕竟这是在儿子的三舅哥和四舅哥家门口,母子之间门要是闹不和,会被人笑话的。
她忍着心里的不满,进来说了会儿话,好奇道:“小裴和卓彦呢?”
一旁的景丹不明就里,立马回道:“婶婶娘家出事了,她回去了。”
景元夏愣住了,回去了?难怪昨晚喊不到人,今天也不见去后面拜年。
她更加不高兴了,但还是客气的问了问:“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
“我老丈人高烧不退,大过年的怪吓人的,我叫她回去看看。”师敬戎习惯了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免得景元夏借题发挥。
可他越是这样,景元夏越是生气。
她总觉得小儿子把她往坏了想,这么重要的事,她当然也是支持儿媳妇回去看看的,哪怕是儿媳妇自己的主意,她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现在儿子这么说,就等于在堵她的嘴,让她别再追究这事了。
不就是儿媳妇没去给公婆拜年吗,多大点事儿。
景元夏本来也没想追究,但被师敬戎弄得心里很憋屈,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脸色也很不好看。
柯佳媛劝了劝:“其实你没必要什么都给素素挡着,你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样她会觉得你跟她不亲的。”
“嗯。”师敬戎不想提这个,大过年的,扫兴。
于是他继续坐下,研究九连环去了。
至于景元夏心里什么想法,他懒得过问,也不想费心思去周全,毕竟景丹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失望透顶了。
没个一年半载的,这份抵触的情绪是消解不掉的。
柯佳媛见他这么抗拒,也就不提了。
毕竟是半路母子,容易有隔阂。
看看快中午了,柯佳媛叮嘱令怡帮忙看着点弟弟妹妹,转身去厨房张罗午饭。
景丹跟了进来,问道:“三舅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姑奶奶好像不太高兴。”
“没事,大人之间门的一点点小情绪,不吵不闹的,这不挺好的吗,谁没个不高兴的时候呢,你说是吧。”柯佳媛笑笑,尽量岔开了这个话题。
景丹没有追着问,只是心里隐约觉得,这事应该跟她有关系。
可能真的是她说错话了。
她叹了口气,坐下烧锅。
期间门她缠着柯佳媛,要听裴素素以前的事情,柯佳媛有些哭笑不得,问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前张口闭口都管她叫坏女人,现在一口一个你婶婶,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嘿嘿,因为我发现她其实挺好的。卢萍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坏女人。”景丹的世界还是挺简单的,好与坏,就在她的一念之间门。
柯佳媛便成全她,说了一些裴素素以前的糗事。
景丹越听越是来劲,好奇问道:“那她上大学,是怎么打败别人获得推荐的?”
“因为她脑子灵光呗,正好帮了生产队的大忙,当时的公社主任觉得她是个可塑之才,就把她推荐上去了。那一年竞争挺激烈的,整个公社只推荐了三个人上去。家里一听说她被选上了,真是得脸得很呢,尤其是你谷奶奶,走在路上,腰杆子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从那以后,谁再嚼舌头说你婶婶不好,你谷奶奶就呛人家——‘我家素素懒点怎么了?那也是大学生哩。大学生懂吗?是给国家培养的人才,可不是给你们家那不争气的废物儿子做老妈子的!’”
“谷奶奶对婶婶真好啊,我妈要是像谷奶奶一样就好了,我也愿意上学。”景丹羡慕的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柯佳媛笑笑:“是啊,你谷奶奶是好啊,这些年,家里四个兄弟一个小姑子,都没有闹过大的矛盾。有她在,那个家才能拧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哪怕绳子内部磕磕巴巴拧拧巴巴的,那也是一致对外的,心也没有散。现在不行了,你谷奶奶这才离开一年,就闹得天翻地覆的。所以以前别人跟我说,佳媛啊,你要孝顺你公公啊,你男人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可他养大你男人不容易啊。每次听到这话,我都怼回去,我说那你也得说说我两个哥哥嫂子,我婆婆也不是他们亲妈,但对他们可是一点不比两个亲生的差,还要张罗这么一个大家庭,还要生养小姑子,更不容易。怎么没人记得她的功劳啊。那些人说不过我,就说我强词夺理。”
“这个社会好像就是这样的,喜欢抹掉女人的功劳。裴爷爷在的时候也跟谷奶奶闹过不开心,因为裴爷爷总说女婿家,谷奶奶不爱听,回回都纠正他,要说闺女家。”景丹还记得呢,那阵子在山包那里她跟着她妈妈学习厨艺,时不时就听到谷奶奶苦口婆心的纠正这个称呼。
谷奶奶虽然很有耐心,但也看得出来她是很不高兴的。
毕竟,说成女婿家,就好像自己闺女低人一等了。
谷奶奶自尊心很强,也很在意自己女儿的家庭地位,自然不想在这些称呼上含糊。
柯佳媛也知道这些,不过有什么办法呢?
老一辈的都这样,像她婆婆这样清醒的没几个。
谁叫这是男权社会呢。
男人嘛,下意识都会维护自己这个性别的利益,即便是裴长庆也不能免俗。
这话题实在是打击人的积极性,景丹忽然觉得挺没劲的,结婚没劲。
女人一旦陷入这样的关系里,连主体地位都没有,好像成了一个附属品。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想的,非要飞蛾扑火的去山沟里自寻死路。
得亏她被婶婶拽回来了,现在想想都忍不住打寒颤,后怕不已。
她一时想得出神,柴火掉下来,燎着了她的衣袖和裤管,吓得柯佳媛赶紧舀了一水瓢的水,直接豁了上去。
景丹回过神来,赶紧说了声对不起。
她以为柯佳媛会骂她,结果柯佳媛丢了水舀子,只是问了问她有没有被烫着,确定她没事之后,便继续烧菜去了。
半分骂人的念头都没有。
景丹再次陷入了沉思。
是她小人之心了,以为谁都跟她妈妈一样,孩子稍微有点什么错误就咋咋呼呼的。
结果这些事情在别人眼里,压根不算事儿。
跟这样的人家相处,真的挺轻松的,她心里那股子拧巴的劲儿,也不知不觉,彻底消散了。
山包里,景元夏叹了口气,带着孩子们上楼,午饭都没胃口吃了。
汤雪儿见她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赶紧追上去问了问怎么了。
景元夏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让她留在楼上照顾孩子,自己则下去找师翱师翔诉苦去了。
师翱师翔正在旁边楼上赶稿,景元夏进来,带着一身的低气压。
师翱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好奇问了一声:“呦,谁惹咱家老夏同志不高兴了。”
“没人惹我,是我自己不好。”景元夏叹了口气,“大过年的,你弟弟不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为什么想不开,自己巴巴儿的跑上门去呢?”
“敬戎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上次那事确实是你不对,你得端正态度,别总想着给他们添乱。”师翱还是挺公道的,没有一味的护着自己老妈。
景元夏坐下,肩膀垮塌,精神萎靡:“不是为了那个。”
“那是为了什么?”师翱放下手里的笔,好久没见到自己妈这个状态了,他还是挺重视景元夏的情绪问题的。
好不容易这几年没有发病,可别受点什么刺激,老太太自己想不开,再把以前的老毛病给撩拨起来。
景元夏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我总觉得他跟我隔了一层,有意无意的防着我一样。很多事明明是小裴做的,他非要说是他做的,或者他让做的。那感觉就好像我会对小裴不好似的,所以他要挡在前头。可是他也不想想,当初小裴发动咱全家去救他的时候,谁防着小裴了吗?说句难听的,咱们跟小裴的交情远在他之前,他怎么总觉得我会对小裴有意见有想法呢?”
“妈,你听我说。”师翱大概理解自己兄弟,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便解释道,“妈,你要考虑他的特殊情况。咱是一起去救他的不假,可要不是小裴,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动的等待他的死讯。所以咱们去不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裴这个中间门人,她才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同样,敬戎在外养了二十九年才回来,他跟咱们其实是没有感情可言的。他愿意跟咱们交好的前提,就是小裴跟咱们处得好,咱们也对小裴好,而不是因为什么血缘关系。你只要弄清楚这一点,就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像个炸毛的大老虎一样护着小裴了。”
景元夏狐疑的咂摸着这番话,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她还是难受,她对小裴不坏啊。外人对小裴不客气的时候,她也是冲在前头的呀。
怎么自己儿子就觉得她对小裴不好呢?只是带孩子的事的话,至于吗?她也有愧,也想办法弥补了呀,要不然她叫景丹来做什么。
可是这么做好像还不够。
她想不通。
师翱知道她会这么想,便提醒道:“景丹跟你能一样吗?你扪心自问,你对汤雪儿做了多少,对小裴做了多少。没有人是瞎子,连外头的人都时不时嚼舌头,说你重男轻女,喜欢孙子生得多的儿媳妇。”
“天地良心,你妈我就不是这样的人。”景元夏真是冤枉死了,汤雪儿的三个孩子她都带着呢,可没有给子娴任何委屈受啊。
师翱也知道啊,可是别人不这么想啊。
连外人都知道她一直在给汤雪儿在带孩子,而不去给裴素素带孩子。
还能怪师敬戎不高兴吗?
不能。
所以师翱劝道:“敬戎明面上不争不抢,其实心里记着账呢。只是碍于自己是半路回来的,懒得争,懒得抢。可他心疼他媳妇。他的不争不抢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媳妇受累,他对不起他媳妇,又不想低下头跟师翔来争,可不就只能生你的气了吗?”
“那我……”景元夏真是头疼,是她不想带吗?还不是精力有限?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去把卓彧卓彦都接过来一起带?”
“有用吗?这么多孩子你也带不好啊。我看还是算了,你让让他吧,气顺了就好了。”师翱没好意思把话说太直白。
以前兄弟是不想争,现在兄弟是不愿意要这个妈去带孩子。
区别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不能说后面这句话。
毕竟他的老母亲也是要面子的。
而且兄弟虽然不要老太太去,但不妨碍兄弟生气,毕竟老太太自己没有要去的意思,这才是关键。
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让景丹来帮汤雪儿,她住大院去帮小裴。
师翱不好说得太直白,这事得景元夏自己悟。
景元夏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我下去吃饭。”
“妈,你要是真心想缓解关系,有事没事做点什么小玩意儿拿去给两个孩子,敬戎会看到的。就咱家这个特殊情况,他能跟咱们处成这样,挺不错了。你要往好了想。”师翱再次宽慰了两句,这才扶着老母亲下楼去了。
景元夏吃着饭,还不时跟师震嘀咕两句。
师震觉得大儿子说得没错,也劝景元夏难得糊涂:“孩子发发脾气不是正常的吗?在老家的时候,翱儿和翔儿不想出去上班,难道发脾气就发得少了?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个当妈的说他们的不是。”
是啊,也许真的是她偏心而不自知了。
景元夏不说话了,吃完饭便拿出她的针线盒,架上一副老花镜,试着给卓彧卓彦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