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宴厅,沈家的人大都不在,宾客也已散去,佣人正在收拾,只剩沈玉桉与柏清河两人在聊着。
“爸爸呢?他老人家没事吧?”沈玉桐走过去问。
沈玉桉蹙眉道:“老爷子受了惊吓,已经回房休息。”他目光落在弟弟旁边的孟连生身上,“我刚正和柏老板聊呢,多亏了他家这位小兄弟,不然今晚只怕是出大事。”
说着又瞅了眼龙嘉林,心道那蛇一放出来就朝这家伙扑去,想来蛇也晓得谁讨人嫌。不过也幸好被柏清河这手下给及时捉住,要是龙家这根独苗,真在沈家花园出点什么事,他们也委实负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对孟连生愈发感激,客客气气道:“小兄弟于我们沈家有大恩,我沈玉桉一定要会好好酬谢。”
柏清河笑说:“今晚小孟是立了大功,我也是没想到他有这一手,刚刚那蛇冒出来,连我都吓了我一跳。”又对孟连生道,“小孟,既然大公子要酬谢你,还不快谢谢大公子。”
孟连生走上前一步抱拳作了个揖,道:“大公子客气了,刚刚不过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酬谢更是不敢当。”
柏清河见他虽然有几分木讷,但十分有礼貌,也不贪功,嘴角露出几分欣然和骄傲。
沈玉桉道:“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孟连生便求救似的看向柏清河。
柏清河会意,笑道:“大公子,小孟是个实诚人,他说不要就不是跟你客气,你要真客气,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你这份谢意,我帮他收下就好。”
沈玉桐也笑道:“大哥,小孟就是这样的人,我们要是太客气,反倒让他为难。”
沈玉桉听两人这样说,也不再强求,只又感激地看孟连生一眼,然后才把目光落在龙嘉林身上,假惺惺关心道:“对了,小龙没事吧?”
龙嘉林摆摆手:“大哥放心,我没事。”
沈玉桉心中哂笑,谁是你大哥?
正说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款款走过来,对沈玉桉行了个礼:“大公子,那我们告辞了。”
这人约莫弱冠年纪,身材清瘦,面如傅粉,眉目含情,说话时带着一股自然的媚态,正是刚刚台上那位卸了妆的杨贵妃,如今上海滩当红的角儿佟如澜。
沈玉桉对他回了个礼,愧疚道:“今晚让佟老板受惊了,回头我会安排听差送上一份厚礼去庆春班赔罪。”
佟如澜弯唇一笑,道:“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没事的。回头大公子二公子赏脸来看我们庆春班的戏,我就很高兴了。”
他说这话时,一双含了秋水般的眸子,轻飘飘朝沈玉桐瞥了一眼。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沈玉桉豪爽道,“我们沈家都是爱戏之人,家父都常以票友自居,日后定然回去多捧场。”
龙嘉林觑着眼睛看了看佟如澜,他是有点看不上这些比女人还魅的男旦的,见对方那双眼睛总往沈玉桐这边瞧,当即不屑地撇撇嘴,豪气地插话道:“大哥,到底哪个王八小犊子这么淘气,在沈伯父的寿宴放出两条蛇?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一说到这个,沈玉桉复又沉下脸色,目光落在一旁的几人身上,话到嘴边,又转口淡声道:“回去审问就知道了。”
其实说这事是家中孩子淘气所为,不过是对宾客的托词,明白的人都是心照不宣。柏清河自是看出沈大少爷不愿当着他这个外人说太多,便抱拳笑道:“大公子二公子龙少爷,那我们也告辞了。”
“好的,柏老板慢走,等有空,我再去柏公馆感谢柏老板和小孟兄弟。”
“不客气。”
沈玉桉正要招呼宴厅里善后的听差送客,沈玉桐先开口道:“我送几位出门。”
龙嘉林将沈玉桐往自己身旁一带,揽住他的肩膀,颇有几分主人家的架势:“我跟你一起。”
沈玉桉原本就被这今晚这一出闹得一肚子火,见龙嘉林对幼弟这副黏糊糊的模样,愈发满火大,也懒得再看。
庆春班五六个人加上柏清河孟连生,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
到了门口,正要分别时,佟如澜想起什么似,让一个丫头拿出几张戏票,道:“二公子龙少爷柏老板,我下个礼拜六,要在丹桂戏院登台,连演一个月,几位若是有空,可以赏脸来看。”
柏清河其实对看戏兴趣不大,但他做人也算是八面玲珑,笑着接过两张戏票,道:“佟老板的戏现在是一票难求,这是柏某的荣幸,求之不得。”
沈玉桐也笑着接过票:“佟老板太客气了,我一定去捧场。”又对柏清河笑道,“柏老板,小孟今晚帮了我们沈家大忙,回头我想请小孟专门吃个饭,还请柏老板行个方便。”
柏清河朗声笑道:“方便方便,小孟能交上二公子这样的朋友,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哪能不方便?”他拍拍孟连生的肩膀,“二公子不放心的话,这顿饭我替小孟先应下了。”
孟连生摸摸头,露出一个内敛羞涩的笑:“二公子太客气了。”
笑着道别后,柏清河领着孟连生上了小汽车。他靠坐在椅背上,将手中两张戏票交给身边的少年,戏谑道:“我不爱看戏,这两张戏票都给你,回头你自己约个姑娘去丹桂戏院,就当长长见识,也方便日后出来做事。”
孟连生被他臊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不用了。”
柏清河大手拍在他肩膀:“小孟,跟外人可以客气,跟我就不不需要了。”
孟连生这回没再拒绝,接过戏票道:“谢谢先生。”
柏清河笑说:“今晚你立了大功,也算是替我在沈家那里挣了一个人情。”
孟连生小心翼翼将戏票收进胸襟内的口袋,借着车内灯光,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试探问道“先生,沈家是得罪是什么人了吗?”
柏清河轻笑了笑,道:“可不是么?沈家去年建了精盐厂,到现在月产量已经上千吨,价格比粗盐土盐贵不了多少,长江这一带大片的经销商,都争抢着做沈家生意。你想想,他们这是动了多少传统盐商的饭碗?”
孟连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是进了柏公馆才晓得还有盐巴原来可以那么白那么细。
这半年来,他虽然鲜少出门,但每日都会看报纸,对沈氏精盐厂的各路消息不算陌生,经常看到报上说沈家让精盐走进千家万户,改变华夏人们吃盐的习惯,从此不再是吃土民族。
他想着这是好事,现在听柏清河说起,才晓得原来这盐业一行,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柏清河见他一脸沉思的模样,笑道:“盐商的事我们不用管,他们这些养尊处优几百年的老爷公子斗也斗不起来什么风浪,也就放个毒蛇小打小闹,我们看个热闹就好。”
孟连生点头。
“不过……”柏清河话锋一转,好奇问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与沈二公子相识,你们怎么认识的?”
孟连生如实道:“去年一次,我在路上撞见二公子被扒手偷钱包,帮他抢了回来,之后我表叔过世,我去南郊将人下葬,回城时遇到二公子的车陷在泥坑里,帮他推出来后,搭了他的便车。”
柏清河笑:“那倒是有点缘分。”
孟连生抿抿唇没说话。
柏清河又道:“我先前没见过沈二公子,只听说沈氏精盐就是他办起来的,看来他不是寻常只知吃喝玩乐的阔少。你要在上海滩出人头地,多结交这些阔少公子是好事。对了,你晓得他身旁那个龙少爷身份吗?”
孟连生嘴唇嚅嗫了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摇头道:“不晓得。”
柏清河笑:“我就知道,你整日待在柏公馆,对外面局势估计是一抹黑。这个龙少爷爹是龙震飞,盘踞在苏皖一带的镇守使,坐拥十几万大军。这些军阀养兵没有不靠烟土的,上海又是烟土集散地,谁都想吞这块肥肉,只要龙家那一系得胜,龙震飞就有可能入驻上海,淞沪护军使就得换人。”
孟连生一脸受教地点头。
柏清河见他谦逊而诚恳,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很多事情慢慢学就好。明日开始,你不用再在柏公馆做听差了。”
孟连生睁大眼睛看向他。
柏清河被他这有些傻气的模样逗笑:“怎么?怕我赶你走?你马上十八了吧?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现在还瞧不出来,不过就临危不乱这一样,已经十分难得,再让你在家里做听差混日子,实在浪费人才,我会让志东带着你去立新做事。”
孟连生眨了眨眼睛,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道:“谢谢先生!”
柏清河摆摆手:“能做什么事还得看你自己本事,不过上海滩向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管出身如何,人人都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