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宫
赵凌煜告诉江沅, 南宫家在南海的势力根深蒂固,须要除掉他,非简单的刺杀便能成功的。
他灵力强大几乎不可测,像江沅这样的捕鲛人根本无法靠近他, 杀死绿萼与采红更是同捏死蚂蚁一般容易。
就连鲛姬云蓁蓁意外怀了他的孩儿, 南海鲛皇也只能咬牙吞下苦果, 他不惧东海悔婚,倒是更怕南宫家策反。
“所以,看似我无意揭穿了鲛姬怀孕的真相, 实际上是他设局引我一步步去让裴寂悔婚?”
江沅恍然地捶着案几,懊悔自己为何当初如此冲动。
“是!他一直觊觎南海鲛姬,奈何云蓁蓁与裴寂有婚约在身。事到如今这一地步,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赵凌煜起身走到窗边, 玄衣融入夜色, 暗纹藏蓝腰带勒着劲腰,修长的身形遗世孤立。
说出这些并未让他轻松多少。相反的,直到他说出所有的真相,他或许与江沅至此往后便是陌路人。
“赵凌煜, 南宫珩所做的这一切你都知道的, 对不对?”
江沅压着情绪,捏拳, 故作镇静道。
对面的男人不言,对海望着月色洒清辉, 就差一壶酒让他自斟自饮, 江沅走到跟前仰头望他, 却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
“是以…当时我应该管这些吗?”
他的语气很平,却若有似无地带着点不痛快。
“那现如今你要怎么管?”
“为了你…得罪南海也要管…”.
得到了“玉面阎王”的承诺, 江沅依旧不放心,据她这阵子的观察,赵凌煜与南宫珩一定有不可说的交易。
他一向无往不利,靠他不如靠自己,江沅边走边思忖着,待得回宫恢复太后身份,自己再慢慢与南海周旋,引那南宫珩主动躺在自己的刀下!
可令江沅万万没想到的是:重回沽国,并不是她料想般自己能在朝阳宫内呼风唤雨,一路坦途地再施计划。那里竟还有个人处处与自己作对,甚至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就是李纤云!.
在海上颠簸了十日,又转陆路行了半月有余,终是见到了朝阳城。
江沅躺在马车里,抚腰撑额,憔悴不堪。
再看看与她对坐的“阎王”一路挺坐,淡然地看着奏折,仿佛此时不是空间逼仄的马车,而是宽敞且舒适的皇家书房。
她想不通赵凌煜如此往返几回,竟不露一丝疲惫之色。果然习武之人整日在战场上厮杀,对于乘坐马车简直就是休憩复功的最佳场所了。
江沅歪头乜着赵凌煜,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忍耐力并不相通。
“江沅,待到了皇宫,有些事…微臣预呈于皇太后。”
一路上朝夕相处一个月,二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许是赌气、又或是失望,无论赵凌煜怎们寻得由头讨她开心,江沅却从未有过表情,一直态度冷漠,不回应、不理会,只有在他哈哈大笑说了一堆趣闻,充耳不闻、转身离开。
赵凌煜这一次的开口,终于引得江沅对他驻目,示意他把话说完。
“这沽国的神武皇帝少昊突发疾病早薨,现在的沽国年号景武,当朝的皇帝么…帝少宣。”
江沅闻言困惑不已,自己也才离开数十月,这朝阳城便几番变天?
帝少昊是怎么死的,才十岁的垂髫年华怎的就会突发疾病去世?还有…这帝少宣又是哪国诸侯?
赵凌煜似看出了江沅的满腹疑问,遂又出言再解惑。
“帝少昊一次打猎不小心被猛兽所伤,不小心感染毒疽,老天不仁、造化弄天,终是药食无救于上月薨逝。”
江沅听后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咬了手指。
赵凌煜又多心地将她手挪开,置于自己的掌心。
“江沅,相信我,这件事绝对与我无关!我当时还准备在东海参加婚礼,但中途回去便是回国奔丧去的。当时我见你也无意朝阳城内的事务,便自作主张地没有告诉你…”
“阎王”眼神笃笃地看着她,有那真诚的眼神,有如忠诚的卫士在向她表态度。
“那帝少宣是谁?”
江沅收回手、冷不丁地,突然转了话头。
赵凌煜知道她会这么问,却也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老君山,蹉跎了会。
“帝少宣如今只有襁褓几月。”
江沅听得心惊、鹿眼微阔!
“他的生母是当今的东太后-李纤云。”.
再度踏上沽国的领土已是仲夏,进城的官道两旁,盏密的枝叶挡住日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一时只听得虫鸣鸟叫。
江沅坐着马车顶着日头走在朝阳城的四平青石板路上,温热的风将车幔吹开,绚烂的阳光铺洒这遍眼的红墙绿瓦,那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川流不息的人流,茶棚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的烟火气。
江沅贪婪地看着四周街景,是久违的人间气息,鲛人岛虽好,可过于仙家气,待久了整个人也好似冷冰冰的没了生气。
“呵呵…还是人间好吧?”
赵凌煜放下奏折,瞧着江沅那副面无表情、眼神却晶亮赏景的忍俊模样,不由得调侃道。
江沅被揭穿心事,又放下车帘不甘地转过脸去,加以掩饰。
被这样的人看穿心事,是一件危险的事。
朝阳城外,礼节性地站了一众人马自是恭迎太后疗养回宫,恭迎摄政王下江南巡查回城。
经过几月的修养,太后因为过度思念大行皇帝帝桀而费心伤了身子,导致肚中的龙嗣未成型滑落,如今在行宫已算是勉强蓄了精神。
为保沽国永昶,特择了吉日由摄政王接回宫来,是以文武百官“夹道欢迎”。
江沅知道这些理由自然是赵凌煜替自己掩埋真实行径而编的借口,对于自己那“祸世”妖妃的头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马车刚停在宫门口,江沅便要了步辇准备直冲水晶宫,不与这些“肱骨”老臣斡旋,原本就心郁成疾、别又再被这些老头气得直接上天。
可谁知道,江沅刚跨上步辇,便被人叫住了。
只见不远处有贵妇人远远走来,雍容雅步、绰约多姿。一身紫色软烟罗,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花鸟纹,衣摆出大朵曼陀罗随着妇人款步盛开。
乌黑油亮的发盘成、别着一支凤凰展翅金簪,那钗头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这夜明珠通体透亮,在日光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她秀美的面庞轮廓精致端庄,皮肤洁白细腻,仿佛由琉璃雕琢而成,那浮出的淡淡笑意秀雅绝俗,看得江沅晃神。
这哪里还是一年前那个不愿意殉葬、大闹龙泉宫、色衰而绝望的云嫔-李纤云?
“沅妹妹,欢迎回宫。姐姐来迟了,不曾远迎,还望不要怪罪的好。”
李纤云在一众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明眸清澈,弯唇一笑,宛如春花明媚。
…果然权位是养人的。
江沅颌首,勉强想着难过的事,扯笑,算是与她应了见面礼节。
听赵凌煜说,如今朝阳宫里有东西两宫太后,西太后是先皇帝桀亲封的皇后-捕鲛人江沅,东太后则是当今圣上帝少宣的生母-李纤云。
所以二人是平位分,不存在谁与谁行礼,看似客套地过分。也只是江沅回想自己与她的恩怨纠葛,并未做好准备与她再续姐妹情。
可李纤云不知是不是舞女出身,表情管理特别到位,她自动忽略了江沅的生分别扭,而是笑弯了眉眼,拉住江沅的手寒暄不止。
“沅妹妹一路奔波,辛苦非凡。水晶宫里接风宴都是宫女们自行准备的,恐若回去还多有怠慢。我今日来亦是亲自接妹妹去我那坤宁宫坐坐,瓜果花茶、山珍海味全都备齐,就差贵客登门了。”
李纤云说着便招呼太监又备了双人凤辇,邀江沅于自己同乘。
面对李纤云的热情,江沅一时间都不知要如何回应,只是无措地被她牵着朝前走去。
…
“妖妃回宫!我沽国百年不幸啊!”
还没走两步,便有一老臣拄着拐,步履蹒跚,朝江沅这边骂来。
或是“肱骨”的爱国热情压抑许久,老臣自那话音刚落,谩骂指责声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来。
“李大人说得极是!沽国不需要妖妃母仪!如今东太后在政,大气自谦、贤良淑德,亦是江山社稷之福。谁料这捕鲛人又回来祸国了!”
…
“东太后娘娘还请再斟酌,切勿被妖妃蒙了眼、害了身。您才为沽国添喜,身虚力薄,理应好好静养,妖妃不配您亲迎回宫!”
…
江沅被骂得头晕目眩,本就舟车劳顿月余,加之鲛人岛的各种经历让自己心气郁结,被耀眼的日光刺得身型踉跄,脑海嗡嗡作响,下一瞬便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声入耳。
“江沅…是我!我来找你了!”
江沅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叫醒,微睁了鹿眸,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便映在眼前。
少女欣喜若狂,快速起身,一把抱住了他,好似此时不抓住他,下一刻他便如烟消散了。
江沅靠在他肩上,闻着幽幽檀木香,柔声嘟囔。
“裴寂…我好想你。”
第82章 虚情
江沅迷糊地紧搂着他, 喃喃自语。
“带我走吧…这里人都不喜欢我。原谅我的自私,你身上的不死身咒我也不想在这里找了。但我可以陪你遍寻山川,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说完便摸索着上前,跪坐在他的腿上, 攀上他脖颈的手臂又收紧几分。
动作亲密且暧昧, 令屋内从旁侍奉的宫女全都羞红地低下了头。
赵凌煜抱着江沅回身呵斥。
“都出去!不准嚼舌根, 若有谣言传到本王这里,各个都回去领‘赏’吧。”
瞬间冷脸显露出的狠戾眼神令宫女们各个腿软,那赤|裸|裸的威胁话语更是有如圣旨, 没有人敢不遵!
十来个宫女头如捣蒜,低头小心地收了眼神有序地安静退下。可即便她们几乎蹑手蹑脚地动作,却也惊动了怀中少女的神识。
江沅还沉溺于裴寂重逢的喜悦当中,隐约听见了“阎王”的声音, 真真是煞风景!好在他也识趣, 居然帮忙禀退下人,应该是良心发现。
正打算转醒对他予以表扬,江沅却发现赵凌煜不知什么时候正抱住了自己,而心心念念的裴寂却不知所踪。
江沅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视线由模糊变清醒, 居然见到的还是那张清隽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颚微扬着, 略带戏谑的眸隐忍着笑意。
竟真的是他,“玉面阎王”赵凌煜!
江沅吓得一把推开他, 跳着缩到了床角, 后悔地闭眼, 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半晌抖着身子、瓮声问道。
“…梦里抱着的人一直是你吗?”
赵凌煜怀抱空得一瞬,心间也自觉得被她剜了一块带走…
“沅妹妹, 你醒了?”
屋内的暧昧被一阵柔柔的、略带轻快的女声打散,李纤云头发髻高耸、上斜插一枝大红牡丹、眉眼带着笑,挽着七彩鲛绡披帛,神采奕奕地从外间款步走来。远远看来,倒真如天上仙人下界,霞姿月韵。
江沅依旧心绪烦躁,不愿得理人。
李纤云倒也不见外,她径直坐在床榻边,不知她是否有意而为,说出口的安慰,下一刻便让江沅更是恼得恨不能挖地遁走。
“沅妹妹,你莫要害羞。这坤宁宫的宫女各个嘴紧,她们不过乱说的。不过…请恕本宫多嘴一问,裴寂…他是谁?”
在江沅的印象中,李纤云不似那般不会看人脸色的愚钝之辈,怎的她今日屡次三番地惹得自己不快呢。
江沅缓缓抬头,眼神无措地乱瞟,哪知掠过赵凌煜时,却发现“阎王”早已脸色铁青、阴沉地盯着李纤云,俊眉急蹙、明显生出厌恶的情绪。
“东太后娘娘…此虽为坤宁宫,可西太后娘娘在此修养未免失了礼节,所以还允臣护送西太后娘娘回水晶宫静养。”
李纤云闻言,那得意的嘴角瞬间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收回自己对她的“盛情”,只得尴尬地撇了嘴角大笑,连连道好。
“沅妹妹,既然摄政王都说了,本宫也不好再留你,此番却是本宫招待不周。”
李纤云转了神情,拿笑浮于面上,带着客套的回话令江沅倍感不适。
半晌,也只能吐出两个字。
“谢谢…”
李纤云也不计较,依旧大方地表示,虽然坤宁宫备了宴席没用上,但只要江沅能心情过得舒坦,自己就觉得白活一顿也是值得。
左一口坤宁宫、右一口本宫自居,江沅听着实在别扭刺耳,坤宁宫-正统皇后的自居地,本宫的称谓也只有她李纤云称得自在。
自己又有什么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立足呢?就凭以个没有子嗣傍身的西太后名号?
江沅垮了脸,无奈地接受现实,想想自己也只能偏居于水晶宫,筑造自己的一番无人打扰的小天地,倒也算是美意。
可现实立刻打算了她的梦,出了坤宁宫,身旁的“阎王”又冷冷告诫。
“别与李纤云走得太近!若你想被她的不祥连累到的话!”
东太后?不祥?赵凌煜真是发言越来越大胆了,如此两个相悖的词语会聚在一人身上?
“赵凌煜!你不要命了?说的甚大逆不道的话?”
江沅坐在步辇上,吓得心颤,又故作镇静地四下瞧了瞧,继而俯下身与走路的摄政王凑耳劝道。
“她现在可是小皇帝的生母,手握有沽国江山的重权,你岂敢这样咒她?”
赵凌煜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听了江沅的“劝告”依旧不屑一顾,遂嗤笑道。
“就凭她?沽国的江山就算递到她手中,恐怕她也没命承受!”
此话甚是狂妄,但从“玉面阎王”口中说出,江沅倒也不觉得稀奇,只心中暗自盘算,此类“舍命狂人”自己还是悄悄远离地比较好。
经过一番回宫闹剧,江沅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水晶宫,依旧是琉璃屋瓦闪烁、一眼池水剔透晶亮,这儿所有的陈设都没有改变。
只是…人心变了。
江沅婉拒了赵凌煜登门再送,强行与他告别,正待心绪舒畅地刚踏进宫门内,便听里间宫女痛哭声由远及近,迎着她来。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想您心里苦哇!”
说着老实丫鬟沐兮奔出来,一把跪着抱住了江沅的双腿,掖着主人的裙裾擦泪,喜极而泣地一发不可收拾。
江沅弯腰将她扶起,又从怀里掏出绢帕为她拭泪,心中自是一番欣喜: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但面上依旧无甚表情,无奈仰天轻叹,随即转头沐兮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隔墙小人多的是害人的心眼子,你小心给人抓了把柄去。”
老实丫鬟刚见了主子的欣喜之情被瞬间冷处理,沐兮垂眸委屈巴巴。
“可是奴婢太想您了啊!见到主子有些激动应该也没什么的。”
“那你好歹也等我先进了门啊!这宫门口的上演主仆情深,我不习惯。”
江沅别扭地抽出了被沐兮搀扶的手,撇撇嘴快步走进正殿。
水晶宫内内沐兮拾掇得温馨舒适,江沅坐在香案前的软簟,惬意地支额,呷了口茶,半眯着双眼,缓缓问道。
“沐兮,这一年你辛苦了。我不在的时日,没有娘娘为难你吧。”
老实丫鬟摇头,为江沅呈上她最爱的鱼块和果酒,嘴上应道。
“奴婢并未受什么委屈,您刚离开的时日,各宫皇考妃嫔们倒还对我关照有加,日子过得也还顺心。”
“只是…”
沐兮顿了顿,小心地抬眼瞧了江沅,又敛眸看着地板。
“只是什么?”
江沅放下竹箸,正色看向她。
果然,她就知道,这宫中并没有真正的太平日子。
沐兮听了江沅这么问,也不想再为主子添堵,她低头懊悔地长舒口气,又换了笑颜,回应地轻飘。
“回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自打东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之后,她便紧了宫中的规矩,命我们这些无主的‘清闲’奴才,每三天去她那请安一次,并且留坤宁宫帮忙打扫半日。美其名曰,皇后娘娘恩威并重、福泽绵延。”
江沅气得差点没掀了案几,沉声问道。
“除了我们水晶宫,可还有别的宫女前去请安?”
沐兮不敢回,只低头替江沅小心收拾盘碟。
江沅心间了然,合着姐妹感情都是假的,只要她一招得势,便依然记得“殉葬”那次,自己的冷漠应对。
可彼时彼景,自己压根就使不上力,李纤云的这番怪罪实属冤枉。
江沅烦恼地抚额,有气无力地低声嘱咐。
“从今你也是有主的人了,往后你便不用再去了罢。”
“可…东太后娘娘…没说…”
沐兮犹豫半天,结巴地吐出几个字。
“本宫亦贵为西太后,难道连自家的宫女都使唤不得?”
江沅很郁结,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朝阳城内确实变天了。夜晚,江沅躺在床榻上,回忆着白天的种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虽说李纤云如今地位与自己平齐,可到底有皇嗣傍身,地位应该是优于自己的。
再看她一见面对自己的拿架态度,的确也印证了这一点。但是赵凌煜为何说她不祥?是太后身份不祥还是有了皇嗣不祥?
江沅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不敢再往深了想。但是有一件事她需要弄清楚,或许所有的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那就是原先的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如对外通报的那样,因为打猎而不小心被凶兽咬伤,得了毒疽而亡?
不…这其中一定有赵凌煜参与其中!
江沅心间自生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无法消弭。
此番回宫困难重重,万事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江沅带着惆怅幽幽睡去,昨夜无梦。
一大早,老实丫鬟又在她耳边聒噪。
“太后娘娘,早些起身吧。刚坤宁宫派人通传,今日为圣上百日诞辰,特邀各宫娘娘前往坤宁宫参宴。”
江沅听后,不耐地翻身继续睡去,口中嘟囔了一句。
“本宫今日便不去了。满朝文武想必也不喜本宫去扫了兴子吧。”
…
第83章 殷勤
江沅不耐烦地吩咐沐兮拒了李纤云, 正打算歪了脑袋再睡个囫囵觉去,水晶宫殿外响起了熟悉的清丽女声。
“沅妹妹在吗?”
“知道你碍于羞涩,定不会主动参宴,今日本宫特地前来相邀, 不知道你可赏云姐姐我几分薄面呢?”
那如翠鸟般的叽叽喳喳吵闹声, 由远及近强制性地钻入江沅耳中, 无奈起身,刚准备让沐兮关了门就说自己不在,李纤云却先了一步跨进寝殿。
见到江沅披头散发地皱眉指着门口的自己, 先是一愣,表情僵了一瞬,后又很快转换过来。
李纤云含笑道,一双眸亮得惊人。
“沅妹妹, 这日漫墙头, 怎么还不起身呐?可是被昨日那些老臣的厉声指责吓到了?“
话音未落,也不见外地又坐在江沅床榻边,又命人去拿西太后娘娘的头面,并热情地解释道。
“今日可是我们皇上的大喜之日, 你我贵为两宫太后自然缺一不可。皇上尚处在襁褓之中, 往后啊,须得仰仗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李纤云拿起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对着江沅身上比划了起来。
江沅听得一大早的说教, 烦躁地转过身去,不欲理会。
哪知李纤云依旧不依不挠, 歪头看向她。
“可是不喜这件?”
江沅依旧没说话。
“那就再换一件。”
这回的李纤云可没有了笑呵呵的和蔼态度, 而是声音冷沉似命令。
宫女战战兢兢地双手又捧了一件烟云蝴蝶裙慢慢走了过来。
半晌, 上头迟迟没有动静。宫女头低着,也不敢抬头看, 这手里的裙子虽然轻盈如蝶翼,但经过漫长的呈举,却觉得有千斤重。
“啪!”一个巴掌却甩了过来,宫女被打得头昏眼花,却又不敢哭泣,只能浑身轻颤将头埋得更低了。
一道愤怒的女声大声斥责道。
“没眼力见的奴婢,太后娘娘心情不好也不知道选一件华丽的衣裳来,你看看你呈上的是什么?尽挑些素桑之衣来!你是要咒死本宫吗?”
宫女被这么一呵斥,吓得抖如筛糠,连连扣头求东太后娘娘恕罪。
江沅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训斥给怔住了,她转头看她,但见那李纤云貌美的面却显露出凶狠的表情,死死盯着跪着的宫女,乌眸流转、衬得深邃的眉目阴险妩媚。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李纤云么?一个曾经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为自己提供上位契机的花楼好姐妹吗?
江沅亦不敢出声制止,寝殿内除了那宫女声声震耳的磕头声,再无其他。
“好了!你退下吧!跪在这亦沾染了晦气。今儿是圣上的喜宴,本宫也不想再过多为难你们,回坤宁宫自去领五个板子吧。”
李纤云端立于窗前,连个眼神都不屑于扫到她,冷漠无情地处罚一个宫女熟练地让人觉得可怕。
江沅坐在床上与李纤云共处一室,实在难受。刚刚见识过她的冷血的一面,这往后的相处恐怕不是随心那么简单。
江沅刚想命沐兮去拿自己的衣服,却见李纤云又换了一副嘴脸。
她依旧殷情地笑着,面对有些执拗的江沅,似乎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垂下眉,嘴角明明勾起向上的弧度,却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沅妹妹,刚刚没吓着你吧?这管束下人呢,有时的确需要些雷雳手段。”
李纤云转过身,又朝沐兮使了眼色,老实丫鬟像被“阎王”点了名一般抖了三抖,继而又了然地退出了寝殿。
而后又杏眼弯弯,对着江沅笑盈盈道。
“就像前些时日,你不在水晶宫,这宫里的下人啊,各个懒散没了规矩。好在你我姐妹情深,本宫也不忍你回来后,这些疲惰的宫女将你怠慢得厉害。”
没过一会,沐兮又低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石榴红海棠织锦对襟襦裙。李纤沅看向那艳丽的红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又饶有兴致地在江沅身上比划。
却忽略了眼前的人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不自觉地染了怒,衣袖内的素手也不禁攥成了拳。
待得好不容易在李纤云的“好言劝说下”,江沅终于换好了装扮。
她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地任人涂划,李纤云仍没打算“放过她”,好似要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压群芳?
可她丝毫没考虑过太后本应端庄儒雅吗?
江沅实在忍无可忍,她拿了绢帕将口脂腮红全都卸了,烦躁地摇头,终于开口朝李纤云怼道。
“纤云姐姐,我敬你是我恩人,所以我才任你摆布到现在!你觉得我这样浓妆艳抹地出席皇帝的生日宴是否得体?”
李纤云依旧故作惊讶道。
“怎的了?再是太后,咱们也是二八的爱美年华。就算你再怎么打扮,本宫看谁在场敢提出个反对!”
江沅心下骤冷,这才意识到李纤云的险恶用心。
再看她自己一身绛红缂丝牡丹拖地长裙,简单绾了飞天髻,斜插一枝喜鹊登梅簪,端庄不失风雅,温婉又余大气。
“纤云姐姐,你在我这也忙了一早晨,就且先回去吧。皇帝的生日宴,本宫定会适时出席。”
江沅难得拿起西太后的架子,冷声说道,边说又边摘了镶宝金龙金簪。
李纤云见江沅沉了脸色,将长发揽在肩膀上,敛眸、动作僵硬地上下梳头,知道这是主人在下逐客令了。
随即眼神一转,肆意地勾起唇角,附在江沅耳廓,低声补道。
“那好…本宫便先回去了。沅妹妹好好装扮装扮,不求色授魂与,但至少也要拿出七八分…第一次迷了彧王的姿色来。”
李纤云说完朝铜镜中的江沅扬唇得意,厚厚的粉脂此刻都无法掩饰她脸上抽出扭曲的快意.
此一番的压倒势的关怀,江沅算是领教了李纤云的狠辣。
不知从何时她竟变得如此张狂,从前那个谨小慎微、为人和善的纤云姐姐早已消失。
如今的东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也许会不惜一切手段对付自己。
江沅苦恼地扯乱了头发,她此时是无比地怀念裴寂。若是他在,便绝不允许他人欺负自己,读心术、惑术的加持,她还会忌惮李纤云吗。
一想到他,江沅登时哽咽住,恍惚间竟又瞧见有一绯衣少年正站在窗前瞧自己,桃花眼微眯,眸光半含着惆怅。自己再定睛瞧去,却又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徒留一只乌鸦半哑着嗓,扑腾着乌黑的翅朝那棵老槐树上飞去…
待得晌午时分,江沅还是掐着点准时出现在了坤宁宫。
此时的宫殿内,人声鼎沸、轻歌漫舞。丝竹之声、铿锵入耳,如泉鸣玉琴,如风拂柳絮。龙凤呈祥,金碧辉煌,宴席之间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江沅此时穿了一身碧绿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邀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她进殿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恍惚,坤宁宫内灯火明艳,四角各摆放着夜明珠,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鹿眸幽幽含着水光,耀得眼角的泪痣灿如春华。有一佳人兮,不过皎如秋月。
正当佳人不知该往何处落座,不远处有一男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太后娘娘,请坐于微臣的上手。”
那熟悉却又让人想要逃避的声音,适时地夺了所有人的目光,肱骨、权臣们纷纷朝江沅看去,瞬间又唏嘘一片。
“妖后她怎的来了?”
“得了她的祝福,真是我沽国之大不幸!”
一句句明面上的嘲讽语,老臣们装都不带装的,睨着看她,毫无顾忌地破口讽之。
江沅的脸顿时羞愧地红延到耳后根,她几欲转身想要离开,却不料被人牵了手腕。
“娘娘何故都来了,还要离开?”
赵凌煜眼神绞绞,温声挽留道。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其中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起身,走近这对还在纠缠的二人身边,不怕死的几乎要将拐杖指到江沅脸上。
“妖后!瞧你一脸狐媚相!之前迷惑我们彧王还没完,这会的居然想要勾着摄政王傍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道德廉耻感?”
江沅不禁地大翻白眼,想想这老臣也是愚忠,明明自己被赵凌煜主动牵着,怎么反倒怪自己勾引他?他这老眼昏花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大人!你看清楚了,是他摄政王拽着本宫不放!”
江沅怒气呛声道,想想自己这太后做得也算憋屈,处处被人掣肘、如今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想来这次回宫真的是不明智选择。
场面一度将僵持着,老臣还想再说些酸儒话来“教育”江沅,却还是被识趣的有为官员拉了回去。
这时,又是坤宁宫的主人出来打圆场。
李纤云皮笑肉不笑,拎着裙摆款步从高台走下来,目光扫到了正在看着江沅楞神的赵凌煜,脸色倏地冷了几分。
可转头面向江沅却仍旧堆笑道。
“沅妹妹,别站在这脚酸了。一会啊,皇帝就要被抱出来了,你这个做娘亲的可不要亲自送上祝福呀!”
江沅闻言看向她,李纤云那双深情笑意的眸里隐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如深不可测的漩涡要将自己吸进去。
第84章 祝福
江沅还是被李纤云拉着一块坐上了高台, 而在她的左手边便是沽国的摄政王赵凌煜。
台下的舞姬卖力地舞着,生怕台上的贵人看了嫌烦,又将盛怒牵连自己。江沅看出这些舞姬动作僵硬、笑容刻板、浑没有多少灵魂注入。
果然一旁的李纤云说话了。
她蹙眉深揪着她们,平和的声音多了几分厌恶的情绪。
“这些舞姬们都跳了些甚么东西来?腰枝扭得过头、踢脚又太过敷衍!”
遂又忍不住拔高音量, 朝台下低声呵道。
“好了, 都别跳了, 全都停了退下吧。如此这般毁目的舞还想在坤宁宫卖弄,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们下去各自领了罚再回去。”
江沅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纤云,就跳舞这件小事, 也能惹得她狂怒?什么时候她的脾性变得如此冷酷反复。
联想到自己初来朝阳宫的生涩,不由得与这些舞姬身心俱应。思及此,江沅下意识地开口求情。
“纤云姐姐,还是将她们免罚吧。想当年我亦是这样怯场, 还好由你这样的好姐姐鼓励, 我才有的今天。”
李纤云听到“想当年”三个字,霎时间,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了,瞧着台下舞姬的眼神忽地锐利, 瞳孔微缩, 仿佛聚焦了全身的怒火,她的肩膀微微耸起, 像被踩了尾巴就炸毛的猫,呈现出的防御姿态, 强调了她内心的不满。
“江沅, 此旧事…上不得台面, 你我二人此后休要再提。”
李纤云嘴唇小幅度地开合,似唇语, 歪头靠向江沅,对着她咬牙“警告”地说道。
江沅被她的“警告”弄得不知所措,忙回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说错了什么。可是自己仅仅就提了一嘴曾经跳舞的事,就当真让她讳莫如深?
看来…宫内谣传李纤云非常讨厌别人说她舞女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江沅侧首看她,眼神里充满着意味深长地探究。
人这一生,究竟能与过去的自己割裂干净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江沅想问题出神,却没留意“阎王“此时的殷情,赵凌煜正向发呆的少女碗中夹了一块鱼脍。
“此为…东海深海鱼,肉质鲜美。娘娘快品尝一些。”
江沅被灌耳的魔音给吓了一跳,转眼便看见赵凌煜不知何时收了竹箸,而自己的碗中却多了生鱼片。
再回想赵凌煜刚才所说的东海…鱼…?种种惊心的词语竟然从他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
果然…“阎王”又不消腾了!
江沅乜了他一眼,将碗朝前推了推,明摆着不想给面子。
哪知座下的人竟然大幅度动作,抻了半边身子又为江沅的酒盅里斟满果酒,那绣有金色麒麟暗纹的衣袂拂过江沅的手臂,留有的阵阵檀木香轻饶鼻尖,却惹得少女不住皱眉。
“赵凌煜,你有完没完?”
江沅扭头掠过“阎王”的目光灼灼,下意识地躲避与他接触,察觉他不说话,更是无处撒气地想要起身出去透透气。
不料却被赵凌煜一把拽住,他下颌线紧绷,半晌朝她牵唇,眼底沉黑深情,丝毫不顾及那些老臣投来的忿恨目光:有的甚至摔盏为号,大有起身号召之志,准备来个清君侧、正君威之势。
可这些苗头全都被赵凌煜布防四周的暗卫扼杀在“摔盏”号角之后,老臣们各个在暗卫的长刀“帮助”下,颤颤巍巍地拾掇起酒盏碎片,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传宫女再为自己一新的酒盏。
所有无奈、愤怒,只能随着这一盏盏的果酒穿肠下肚,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然而这些宴会上的“小插曲”,所处事件中心的风暴人物并未注意。
江沅冷着脸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眸用考究的眼神看向他。
“摄政王,你这是何意?”
赵凌煜见江沅此刻不打算离开,便也松了手,重新坐直了身,继而专注地欣赏台下的伶人正卖力地唱演秦腔《长坂坡》。
赵凌煜炯炯目光掠朝下直视,仿若真的醉心戏曲之中。
然而,下一刻他说出来的话却无此相关,让人跟不上思维跳跃,不免惊诧。
“江沅,先别急着走,你看这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江沅望着台下表演的伶人时而高亢深沉、时而明朗欢快,不禁微微垂眸掩了不解的目光。心想,别让人笑话了去。
赵凌煜却在一旁听得起劲,瞧着江沅那窘迫模样,手抵唇哑笑。
“江沅,看来这宴会着实难为你了。想必这鱼脍非那鲛人夹不吃,果酒不为他在侧而饮。至于这看戏么…”
赵凌煜这回转头看她,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她身上,清隽的唇角噙着戏谑的笑意。
“我劝你还是强打了精神、多看为益。”
江沅无视赵凌煜的调笑,却一门心思研究起“阎王”口中的话里有话,他不停地提到东海、鱼脍、鲛人…
会不会是他来了?
思及此,江沅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全身涌起了一股暖流,她恨不能离开放下所有去找到他。
“唉!”又是一声令人厌恶的叹息。
“可惜啊!某人怕是要失望咯!”
赵凌煜支起一条腿作支撑,一侧手臂搭其上,跟着戏曲打拍子,另一只手支撑着微微后仰的身,整个人呈现的松弛感令江沅怀疑刚刚那句话,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各怀心思的众人或许没一个人有在认真看戏,包括身旁的东太后,虽然她饶有兴趣地点评戏曲的每一处情节,又不时与偏坐的太妃俯首咬耳朵讨论剧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李纤云时不时暗佻着江沅的眼神带着阴恻恻,更无人在意她看向赵凌煜时含情凝睇。
一曲秦腔铿锵结束,李纤云满意地直连点头,提着绢帕羞赧喝彩,又吩咐一旁的太监全都带着退下领赏。
这宴会的小高|潮才将将过去,江沅更是觉得如堕烟海、茫茫然不得要领,实在坐不住了,又想要起身活动一番,这回却又被李纤云叫住了。
只见她侧身在江沅耳边亲昵道。
“沅妹妹先不着急离开。待会我们宣儿就要被奶娘抱出来,你作为母后的,是不是应该亲手为他献上祝福不是?”
这听似温柔的软语,实际上却是听者不容拒绝的命令。
江沅转头看她弯唇、笑意浅浅,那唇角分明浮动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狡黠之意。这使她心生狐疑,再回过神看李纤云的诡异笑容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当真令自己不寒而栗。
可李纤云的理由正当充分,江沅自己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自己也只好尽力去推脱。
“东太后娘娘,本宫这一次回宫匆忙,也未准备个见面礼献于皇帝,实属不合礼节。”
江沅朝李纤云福了福身,表情认真且笃定地回应。
“呵呵,沅妹妹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必你我分得疏离。只要你有这份心,便是我们宣儿最大的福气。”
李纤云杏眼弯成新月,藏了傲睨得志的眸,说话的语气是灌输了威严,那种不容任何人拒绝的霸道气势,瞬间碾压了江沅的“不足底气”。
“来人,将皇帝抱出来,也给我们西太后娘娘抱一抱,也太个福泽延绵的好彩头!”
李纤云急忙传下人宣奶娘进殿,生怕下一刻江沅便要反悔离开。
不久,一个胖墩墩的妇女、满脸福相的奶妈小心翼翼地抱着一身明黄丝绸包裹的婴儿登殿入内。
江沅知道:今日的主角…来了。
奶娘正款步走近大殿,李纤云却迫不及待的脱履下阶,一把接过襁褓,温柔地站在原地诱哄着,母性的光辉散漫了全场。
江沅简直看呆住了,她李纤云这是跟自己孩子多久没见面了?若是天天见,至于摆出那副思儿心切、有儿万事足的模样?
这时,李纤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招呼江沅下来,共同祝福皇上帝少宣能成为一名有为的君主。
江沅看到李纤云满脸殷切地看着自己,无法…只能不情愿地朝下走走去。
心中还嗔怨嘟囔道。
“又不是自己是亲生的,我们有多少感情可以培养出来的?”
哪知又被“阎王”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江沅经过自己身边的同时低声补了一句。
“感情培养不出来的时候,只能用恨去代替了。”
江沅差点气结,步伐顿了顿,又重新端了太后仪态步步朝殿中央的李纤云走去。
“沅妹妹,你快过来瞧瞧,我们宣儿长得多可爱啊?”
李纤云迎上江沅,又将抱着的婴儿凑近,递到江沅面前,那嫩红的圆脸见到江沅后,咯咯笑得不停,两只眼闭得紧紧的,像两条细线。
江沅望着帝少宣咿呀学语,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她伸出手来逗弄,婴儿也配合一句婴语,煞是可爱。
李纤云见状,眼眸流转间,话便出口。
“唔…本宫瞧着我们宣儿与西太后娘娘甚是投缘。来…沅妹妹…你也抱抱小皇帝。”
不等江沅反应,李纤云直接将襁褓递向她。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怎的,李纤云突然一个脱手,江沅还没来得及接住婴儿。
坤宁宫内,众人的惊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明黄直往下坠…
第85章 反制
江沅眼瞧着小皇帝即将脱手掉落, 内心骤然一紧,慌乱之际,弯腰徒手在半空中乱抓…
这时候,不知从哪横插一只手来, 在小皇帝即将落地地那一刻, 低低地从下垫住, 稳稳地托住了帝少宣。
“东太后娘娘,皇上无碍。”
那刚救了小皇帝的宫女,将襁褓浅浅抱在怀里, 小心起身,走到李纤云面前,低头,双手恭敬地呈上婴孩。
李纤云蓦然僵了身子, 从宫女手中漠然地接过婴孩, 杏眼低垂着、怜惜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半晌没说话。
宫殿内的歌舞早已散了,只舞台中间围了一圈女眷、宫女、太监,又似在接着奏了上一场的秦腔默剧, 各个低着头,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待太后娘娘施威。
然而“始作俑者”江沅此刻却也内心慌乱如同猛兽在体内肆意狂奔野啸。
眼前的场景的确是江沅没有预料的, 刚才明明李纤云并未将婴孩递在自己手中,她便突然松了手, 如此怎的是她, 反倒成了受害者?
江沅冷脸盯着李纤云, 只见她又恢复母性的光辉,将小皇帝捧在怀里不停地亲吻安慰。帝少宣确实是她的亲骨肉没错, 可现如今她竟然敢拿皇帝的性命来赌自己的一个死局!
想通了这一层,江沅觉得后怕,脑袋嗡嗡作响,若将将那身手了得的宫女没有救下小皇帝呢?
她努力让自己看得更平静一些,可宽大的裙摆下,两条腿不自觉地颤抖,头晕目眩时,她两只手使劲攥着裙摆,不让自己倒下去。
“纤云姐姐,索性皇帝没甚大碍。我…本宫有些头疼,我还是先回水晶宫休息了,就不…在这待了。”
江沅抚上额头,眉心不适地紧蹙,沐兮连忙上前搀扶,正欲离开,一声冷笑从后传来。
“沅妹妹这就要逃走了?摔了皇帝连半句都不解释,便想要走?”
果然…李纤云终究还是与她撕破脸。
江沅稳住了身形,听到身后死揪着自己不放的嘲讽声,鼓了鼓腮帮,长舒了口气,施施然镇定转身。
对上了她那淬了毒的目光,丝毫没有逃避,江沅端直了身,与她拉近了距离,眉宇间的不畏与她那娇柔的面庞想映衬,自带一股英气。
“纤云姐姐怕是记错了吧?你方才有将小皇帝准确地递到我手中吗?其实在座都看得明白,你那身旁的宫女一身武艺、身手不凡地跟其左右,就为了等这一刻的出现吧?”
江沅开口便是压制,本来还碍于刚回宫,想着再续姐妹情,没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人家早已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纤云方才还柔声细语,听了江沅的回怼,瞬间满脸戾气。她的杏子眼微微眯着,似探究地微微颌首,上下打量着江沅,那涂有牛血红丹蔻的手紧握了手中的明黄色,衬得素手和面容异常苍白。
她冷笑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我既身为皇帝的生母,又怎会发疯到如此地步,竟然想着摔死我的亲骨肉?江沅,我看你是久未回宫,在外头待成了戆妇!”
坤宁宫的氛围霎时紧张起来,李纤云目光阴狠瞪着江沅,而江沅也并不甘示弱,扬了脖颈,不屑的目光低低看她。
两人的情绪似被点了引子的炮仗,异常激动,一触即发。
“李纤云,我敬你曾经有恩于我,所以…之前你从背后对我的动作,从今日起,我都可以一笔勾销。”
江沅端了手臂,昂着头,眼神侧飘殿外,那种轻蔑的口吻差点没让李纤云瞬间想丢了小皇帝,朝她掐架上去。
江沅清了嗓子,继续不顾一切大胆说道。
“但是,从今往后,你我姐妹之情就此了断。本宫亦不会再受人摆布,更不会任人欺负。”
李纤云闻言简直要气得心梗,她浑身紧绷着,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呼吸却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仿佛随时要窒息一般。
“江沅!你真够可以的!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恶人先告状了?你就是嫉妒本宫有了亲骨肉,而你却没有!如今我们宣儿做了皇帝,你定是心理扭曲,更加觉得不平衡了!”
江沅简直要气笑了,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在李纤云看来是满带着嘲讽。虽然她知道江沅身为捕鲛人不会哭,只会因生气而笑,越是生气笑得越厉害。
但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割裂的笑容,嘴角明明上扬得厉害、可面上的眸却是冰冷一片,李纤云看着有些胆寒发怵。
她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一滴冷汗从额间滑到脖颈,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一味地被宫女强撑撑着后背。
就在这时,李纤云听到一阵天籁低吟,似说似唱、无悲无喜,声声灌耳、道道沁入心间。令自己的身心无端地放松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恐惧和痛苦。
正待李纤云恢复了精神打算再与江沅舌战几个回合,可檀口微张,不受控制的话语便从嗓子里滑出来。
“江沅,你别欺人太甚!”
李纤云猛地抬起头,直了目光,后半段的声音讷讷,听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本宫做错事承认便罢,好在我身边的宫女身手了得,本宫没有看错她。也终亏有她,幸而未酿成大错,宣儿…也定会原谅本宫的良苦用心。”
事情结局反转地太快,以至于众人都还未消化前一刻的罗生门,后一刻的婴儿衰落事件的真相却已水落石出。
谁都没有料到李纤云会突然改口承认是自己想拿了帝少宣的命去赌一场未来,包括当事人自己…
李纤云此时如梦初醒!
她环顾四周,但见群贤忠臣各个低头与她眼神回避,而自己却怎么也记不起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她转头问向一旁的宫女,待那宫女凑她耳边禀告事情始末。李纤沅先是不敢置信,后是越听脸色越阴沉,直到最后,她青着脸,表情狰狞。
“江沅,你到底是施了什么巫术,本宫居然感受到了被夺魄?”
可站在对面的江沅无心再听得进李纤云对她指责,她焦急地摆头朝殿外寻去…
没错!是他!那鲛人惑心术的低吟,是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熟悉,江沅不会听错的!
为了早日结束这场罗生门,江沅猛然回怼道。
“没有巫术!你刚才那番话便就是你的心里话!大家若不信可掀开这名救皇帝宫女的裙裾瞧瞧便知!”
殿内一片哗然!这西太后娘娘如何敢对皇上不敬?如何敢质疑亲生母亲对小皇帝的疼爱。
“西太后娘娘,大庭广众之下掀女人的裙子,恐怕非君子行为。”
拄拐老臣又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然而江沅这次并不在意,哪怕这殿内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对她进行的攻击指责,她也尽量罔顾。
乘人不备时,江沅跨前一步来到那宫女跟前,毫不犹豫地弯腰扯下了整条裙子。
坤宁宫内顿时唏嘘一片…
江沅抻手掂量着这条裙子,布料异于寻常般厚重,回忆刚刚那宫女接孩子时。无意间,自己瞥到了宫女蹲下时,膝盖突过厚重的布料,隐约显现在出护膝的形状。
再忐忑地朝宫女的腿上看去,江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只见这宫女两膝之间分别缠着厚实的兽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为即将要受罚做准备。
可这宫女护驾有功,李纤云根本无理由罚她。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一切早就有人安排好。
江沅这一大胆的举动让李纤云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容,瞬间萎了下去。
她低头敛眸,不易让人看了去她的失意。仍然强撑着说道。
“区区一对护膝就能证明我对宣儿有二心?江沅,本宫真真悔不过当初,把你引进这高墙深宫,让你失了本等…”
皇帝被摔事件在此告一段落,大家各自站队东西两宫太后。
赵凌煜难得地没有参与进去,他斜靠在一方软榻上,懒散地撩了眼皮,眸子里闪出了一道矫健身型,令“阎王”的表情错愕了一瞬。
随即转了眸,对着江沅扬笑,清隽的眉眼多是赞赏,江沅与他对视的那一刻。
又是夸张的唇语…
仿佛在说,
“吾心甚慰!沅娘娘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
江沅没有心情与他周旋,只是烦躁地挪开了视线,抬脚便想离开这“风暴”中心。
去追寻她的最爱!
她就知道,一个连心头鳞都愿意舍给自己的鲛人,怎么会如此狠心避自己不见。
江沅提着裙摆飞速地朝水晶宫跑去。
路过鲛人殿也不做停留,径直朝水晶池子走去,途中隐约听到了水流哗哗声,江沅激动地简直不敢大声喘气,她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却见池水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江沅失落地低头就走,却又听见一阵水声。
那水声清晰且剧烈,剧烈到超幻觉一般真实!
江沅顿了脚步,立在原地。
这一次,她却久久不敢回头…
第86章 起咒
江沅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而此时的思维却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惶惑,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
那阵低吟浅浅撩拨,丝丝诉说,余音缭绕, 直拽着少女朝后退去。
江沅被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高大的身型环着她, 鲛人语带着汹涌的爱意,轻轻的、绕着她的耳际。
“我见鱼市星宿,暗哑行于秋。心头鳞归你、我归于东海、亦归尔寸肠。”
江沅真真是被惊到了,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掐了自己的脸蛋,骤然起的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嘶…”
裴寂赶忙止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转身面对自己,低头望着眼前的少女, 长睫轻颤、鹿眸呆呆, 不禁莞尔。
“小傻瓜,这不是梦!”
夏日的风吹着纱幔,泛起涟漪,时不时地将二人卷在其中、又温柔吐出, 温馨又舒坦。
正如此刻江沅的内心。
她仰头与他对望, 透过他的眼眸,她看到一片海, 一个只属于她的宁静世界,一个倒映出澄澈的自己。他浅笑盈盈, 眼眸澄净, 桃花眼含着丝丝笑意, 难得融入了些许暖意阳光。
真好…这是她一直爱着的少年啊!.
“你怎的又转了心思来找我了?”
江沅欣喜过后,转眸却想到别处。她双手捧着裴寂的脸, 将明艳的小脸板得严肃正经。
裴寂任由江沅在自己脸上揉捏,依旧扬笑得变形,眉眼间温柔缱绻。
“不都说了吗,心头鳞在你那,我怎敢不来?”
裴寂没有正经地回答,江沅也没正经地听。
少女望着鲛人魅惑人心的脸,还不待裴寂把话说完,双手扯住他的衣襟,仰头朝他的薄唇吻上去。
半晌,江沅顿觉脖颈酸胀,于是便想要低头抽|离。裴寂却按住了她,弯腰低头,贪婪地继续找寻少女的娇唇。
他迷蒙了,眼底嫣然欲滴,即便是在岸边,江沅还是被他吞住了所有的呼吸,甘甜也被渐渐吸走…
这还不够,裴寂揽着江沅来到水晶池边,一个斜身,与她歪进池水里。
江沅无措地立刻攀住裴寂的双肩,骇得睁大双眼,却只看见鲛人得逞的笑。
裴寂一边托着少女亲吻,一边单手解了她身上的渐渐“桎梏”,那?色轻纱飘在池水中随碧波荡得妖娆…
在水底,江沅被亲得几乎窒息,也仍然不愿意撒手与裴寂分开…
可软在裴寂身上,几欲昏过去,江沅还是被鲛人带着托上了岸。
二人衣衫不整,趴在水池边,彼此深情凝望,一个被因为憋气抑或是还是害羞,脸颊上红晕一片。一个之前耗费了精力、心力而俊脸蒙上了一层苍白。
但都不影响这对璧人的眼里互相存在对方的光。
就这样静静看着,此刻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往上,是繁星点点;往下,是灯火辉煌。似乎只是几瞬的光景,却是一眼万年.
“之前在坤宁宫,是你蛊惑了李纤云让她说出了实话吧?”
江沅将头埋在裴寂胸前,湿漉漉的发扫着他略微敏感的脖颈、细腻白皙的肤与他紧贴,时不时地用纤纤玉手在他胸前无聊游弋。
裴寂一把抓住江沅的手,低头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因为,身心俱撩得他差点在此刻失了志。
还不是时候。今日他本不欲提前来找她。可当自己看见心上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为难,还是冲动地出手帮江沅解了困。
可是如今自己中了不死身术,若强行调动精力推动法术,只会遭到反噬,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发病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不再拘泥于初一、十五。
而是在每一次施展法术之后,发病,就比如…现在。
感受到体内逐渐升起的万箭穿心的噬骨疼痛,裴寂本就苍白的脸又更加惨白了几分。他强忍着疼痛,起身推开了江沅。
这时候,豆大的冷汗来不及地从额间渗出,骇得江沅被冷落在一旁不知所措。
待得自己猛然回过神,裴寂早已无可忍,一个鱼跃扎进池水中,双腿快速化尾疾摆,又展臂向前,潜入池底深处。
“裴寂!你怎的了?”
后知后觉的少女,不顾整理衣衫,一下子跪在池边朝水底喊去。
然而…没有回应。
江沅隐约看到沉在水底的裴寂闭着眼,双手合十打座,墨发张好似每一根发丝都在替主人诉说痛苦和无奈。
“裴寂,你上来吧,我这还有冰魂丸”
江沅见状便立刻得知裴寂到底是怎样,那倭人术士果然厉害,不死身术没有施咒人的意愿,根本无药可救。
少女绝望地颤声,一遍遍地安慰着裴寂。可水底的鲛人依然闭着眼充耳不闻,随着体内的咒术愈加发作,裴寂的唇色越来越白,表情微皱在一起痛苦万分,蓦的喷出一口蓝血,瞬间染蓝了整个水面。
江沅的心随着裴寂的发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她毫无顾忌地大声唤来沐兮,命她将蓝色的琉璃瓶拿过来。
哪知道老实丫鬟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只好低声回报。这一句彻底惹怒了江沅,她恨老实丫鬟太木讷,又恨自己太平庸,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江沅眼看着裴寂面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接近死灰色,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解了身上刚穿好的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直冲水底。
当她触碰到他的那一刻,还带着些许希望的心又逐渐归于绝望。裴寂混身滚烫有如开水过身,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可手脚却冰凉得厉害,好似冰山刚融的雪。
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不死身术的可怕!
江沅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游上岸叫来沐兮帮忙,将失去意识的裴寂拉上岸,又小心地扶回自己是寝殿,这一切做得天无缝隙!
裴寂的额间持续冒着冷汗,身上却是滚烫一片。
沐兮看到了朝阳城最俊美的小太监裴寂居然是只鲛人,心里无比震撼。不过比起他与自家主人的暧昧举动,自己看在眼里,却莫名地油然而生出一丝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沐兮,别愣着,快去外找来冰块,为裴寂降温。”
江沅自己则毫无顾及地脱了衣服,将那青筋纵布手放在自己怀里慢慢把它暖热…
当沐兮进里瞧见自家主子胸口暖着鲛人是手,不禁低着头红了一脸,提着冰块快步朝里走去。
待准备了一木桶的冰块,江沅毫不犹豫地将裴寂放在里降温。
可是姣靥又几乎皱成一团,因为自己懊恼地想起,那冰魂丸仅一瓶却一粒未留地给了裴寂。
显然他好像并未吞服过一颗,江沅听赵凌煜描述的不死身术,应该没有到达裴寂此刻的咒术发作的程度。
该怎么办呢?江沅守在裴寂身边,心疼地看着他时而皱眉忍耐、时而低吟出声,自己也只能将他的手紧紧地暖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点点的余温来给予他战胜一切的力量。
独自一人、举目四望。那种无力感灭顶而来,几乎逼得她想大哭一场。
江沅后悔自己的自私,没有回宫第一件事去寻找解药,而是莫名与她那“好姐妹”尔虞我诈起来。
她恨不能马上跑到赵凌煜面前去讨要解药,可结果自然能想得到:除了得到一顿羞辱,再无其他。
终于…从日头当挂转为银盘缀空,裴寂身上的咒术总算发作完了。
瞬间的清爽让他感受到冰块的寒冷,以及手间那馨软而热烈的温暖…
裴寂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江沅居然压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木桶边睡着了。
于是终归不忍打扰,只好趴在木桶的另一边与她对望,望着那娇憨的睡颜,时不时地弯唇一笑。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江沅这才幽幽转醒,睁眼的那一霎那,但见有一美人兮,深情灼灼瞭望自己,低声惊呼道。
“太好了!裴寂你终于醒。你知道方才我真的担心死了,好在你没事。”
江沅起身想要拥抱裴寂,那双遒劲的双手从她胸前滑出。一时间,寝殿内气氛微妙…暧昧。
少女的脸腾地红至耳根,这才后知后觉,身后的少年居然没有穿衣服。之前情况危急也没甚多想,而现在面皮却变的薄可戳破。
“你…不会劳了你,让你觉得身体不适了?”
裴寂低头皱眉,伸手捞了一旁的中衣,毫无顾忌地长腿跨出木桶。
“嗯…”鲛人的坦诚反而衬托出自己倒有些小家子气了?江沅双手捧着红热的脸试图为自己降温,深吸口气,又换了轻松的面,转身回道。
“哪有…我只是刚才…有些…太高兴了。”
江沅垂眸无意识地乱瞟,语气半噎道,于自己找补。
裴寂仿佛如劫后重生般,灵力恢复了大半,一个转身,穿搭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依旧一身绯衣,眉眼如画,似谪仙下凡。那近乎妖冶的面庞又与之气质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团火瞬间融于冰面,热情却又冷漠,而这种矛盾的气质却显得裴寂完美无缺。
“沅儿…我需要你为我找一个人…”
裴寂轻轻揽过江沅,蹙眉为难…终究轻叹道。
第87章 寻解
江沅还未从裴寂的伤愈中缓过来, 耳边靠着少年的胸腔震动,听的有些心惊。
“你…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见我吗?”
江沅努力地压着不满的情绪,状似轻飘地应道。
良久…裴寂拉开与江沅的距离,双手抚上她的肩, 眼神低低地看她, 语气严肃又正经。
“沅儿…这不冲突。你可知…如今我能完好地站在面前, 是经历了多少栉风沐雨。”
少女闻言蓦然仰首,瞪大的鹿眸饱含惊讶又深情,檀口微张, 目光绞着裴寂,逡巡打量,似在检查他有哪里缺损。
半晌…江沅回了神,心似松懈下来。
还好…她的裴寂, 完好无损。
裴寂抓住脸上来回摩挲的柔荑, 放在掌心似捧了宝。
“放心…我无碍。”
他牵着江沅走回了水晶宫的内殿。如今朝阳城内,江沅贵为沽国的西太后娘娘,他与她亦不必偷摸私话。
可现下他即将与江沅说的事情,仍须提防有心人的偷听。
裴寂进屋环顾, 此内殿只有不大的一室, 本就是供主人谈私的地方,中间摆放着一鼎铜炉, 精煅炭火夹杂着苏合香和熏陆香,芬芳怡人。
靠北的墙边再横着一张四方大卧榻, 再无他物。
江沅有些扭捏地站在门口, 看着裴寂四处张望, 合窗掩门,内殿迅速暗了下来, 弥漫的暧昧气息尽显。
正以为会发生些甚不可说的亲密事,裴寂却骤然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萤萤光亮瞬间让旖旎的气息尽弭。
待裴寂跪坐在榻边的蒲簟上,他的脸上带着殷切的渴望,望向她,眉宇间似乎多了些迫切的焦灼之意。
江沅知道,这回裴寂应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麻烦.
“因为不死身术,我东海士兵多半都丧失了战斗力,每逢初一、十五潮汐上涨时,避尘珠里全都满目疮痍,到处都能看到疼到满地打滚的鲛人。”
裴寂平静地诉说着那惨烈的场面,停顿良久,而后将要说出口的话分外艰难苦涩地在口中蔓延。
“沅儿…你知道吗?我快没有家了。”
他低了低头,终是鼓起勇气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剥开来袒|露在江沅面前。再抬头,亦是眼角氲出一丝丝红色,沉默又悲哀。
江沅听得紧抓胸口将肩膀骤然收紧,倾身向他,嘴角溢出沙哑的问。
“所以给你的冰魂丸,从未有一颗入过你口?”
裴寂猛然抬头。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当我知道差点失去了你,我的心有多痛吗?你不知道你刚刚发作的不死身咒,其症状有多重!即便是现在我有冰魂丸,对你都未必奏效。”
捕鲛人江沅又笑了,扬唇大笑,那笑声令人心悸而又满心疼痛,仿佛绝望中夹杂着庆幸,失而复得的感激,不敢置信的痛苦,似哭似笑,好似要抻破喉咙。
裴寂望着她,便感到自己被她的笑扎进了心、一疼到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他慌张地将伸手掐着她的腰,一把搂过,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则埋头在她怀,手抚上江沅的后背以示安慰,江沅则毅然回抱着他,互相救赎.
江沅安顿好了裴寂,打算悄悄溜进文渊阁去找寻不死身术破解之法。
据裴寂描述,不死身术以迅雷之术在鲛人中间蔓延,不止有东海的鲛人,就连南海也有鲛人出现了类的状况。鲛人的未来形势严峻!
避尘珠的巫师则卜算出可以破解咒术的人便存在着朝阳城里。可是这一个笼统的讯息,根本就太模糊,没有再多的价值。
所以裴寂想到了江沅贵为太后,定能了解得更多,可自己刚一到宫中便看见李纤云出手为难江沅,即便身体再无承受施展惑心之术,裴寂还是出手救了江沅。
他也才从此时知晓江沅其实在宫里的日子亦是艰辛非常,并不会因为她如今高位于太后而尊贵许多。
然而他舍不得江沅,不得已还是暴露身份与她相认,那一系列的问题麻烦,裴寂是瞒不住江沅的。
少女听后,一瞬间难过、后悔和急须一个改过的机会涌上心头。
她不顾裴寂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夜闯文渊阁。
“放心吧,裴寂…我不会有事的。即便在那里被不小心发现,我定会找机会全身而退。”
又温声哄了鲛人,两人浓情蜜意之时,江沅差点又将自己献给裴寂。
好在当时理智占了上风,就在裴寂俯身想要往下去亲江沅的颈窝…继而继续往下,江沅一把揪着自己的衣襟,略感歉意地生硬扯笑。
“你尚未痊愈,情事方面还是悠着点吧,不然…先…等我为你带来好消息?”
江沅整理好自己衣裙,推他下榻,自己也起身,挑了一件藏蓝色案狐毛大氅,一边扬在肩膀上,一边快速吩咐道。
“没有我的命令,你暂且还得待在这最为安全。今晚我自行去往文渊阁学识查阅。裴寂,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便头也没回地朝外走去。这一次她没有在途中过多停留。也没来得及欣赏御花园里的接天莲叶,假山旁的万你看牡丹,更没心思与擦肩的嫔妃假意寒暄。
半盏茶的功夫,江沅终于来到了依旧是重兵把守的文渊阁大门口。
少女坚信这里面一定有皇家不可告人的秘密,本想着找个守卫松懈的地方混进去,可绕了一圈才发现那文渊阁的大门看起来是容易进去的。
江沅没办法,只好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卫兵一听是西太后娘娘,便不敢多做阻拦,低头伏小,为太后娘娘开道。
就这样,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中却慌乱无比,她得抢了时间在赵凌煜找到自己之前,尽可能找到更多的关于不死身诅咒之术的秘密。
虽然自己以太后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但不免惊动了摄政王赵凌煜,这“阎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江沅边走边走马观灯似的,微瞪了瞳仁,目光划过一排排的史册典籍,扫射找寻有用的讯息,丝毫不敢耽误。
走到一排巨型书架跟前,江沅傻了眼,这一排高耸的书架是自己上次来没见着的,想必是最新配备的。可是如此崭新的书架却堆放了全阁内最古老的书册,书面泛黄卷边不说、一些都直接没了封面、扉页。
仅凭自己有限的时间是很难找到的不死身术的秘密。江沅不甘心地一边扔又一边默默捡拾起来。就这样来回了十多次,连一本有效书籍都没找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到了子时…再过不久天都该亮了。江沅不死心地伸手摸向了自己周围的一堆古籍。
随意地抽出一本,有意无意地打翻看着。
这也不是全本,只有后半部分,讲的是鲛人一些习性生活,以及他们想要守护了几辈子的秘密!
准确地说是事关捕鲛人天生不哭泣的咒术之密。
江沅清楚地记得彧王帝桀给自己看的那本书《鲛人志》。里面赫然写着捕鲛人得九十九颗鲛人泪,会泣…然
此后半段的内容正被江沅捧在手里有如千斤重,江沅看这本奇闻逸书…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然百者易得,守心者难寻。其内可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可得圆满。”
这一句好理解,暂且不表。但后面一句,却让江沅下意识地打了寒栗。
里面的文字用了仿佛字字都如吃人的蝼蚁,漫布江沅眼中。
“沽国皇室正统者,其心头血亦有其功效。捕鲛人饮之可泣!”
江沅读了上面的内容,赫然愣了一瞬。像石化一样僵硬地靠在书架边,手倏地松了活页,脚便散落着泛黄的书页。
半晌…随着自己的喘息声连带着腿间的抽|动,又轻盈地在空中起落,似在得意又像是在嘲笑。
这么隐秘的书,帝桀在世都未替自己寻得《鲛人志》对后半段,就这样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况且,这《鲛人志》后半段的内容居然与先前姨母告诉自己的内容无二致。
是以震惊之后余,江沅又冷静地思考此事件的来龙去脉。自己上次来文渊阁、虽然后面有王皇后来自己的茬,也并未发现这残本。
所以,很难不怀疑此残本真假。
莫非又是赵凌煜的阴谋?
江沅未找到不死身术的破解之法,却三番两次发现沽国皇室与捕鲛人家族的纠葛,到底是冥冥注定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江沅起身朝外走去,有如落魄一般,挪步拉门。
不巧,却又正巧地与赵凌煜碰上。
“沅娘娘…深夜到访文渊阁是要查询甚么信息吗?”
暗夜里,只有一侧昏黄的灯笼映着线条利落的侧颜,问话间倏然展笑。
“又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知我是捕鲛人,却三番两次地暗示我与皇室作对,到底是何居心?”
江沅愤怒地仰头盯着他,那眸中带火,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人燃烧殆尽!
赵凌煜以拳抵唇,摇头轻笑出声。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江沅…”
第88章 同类
此已是深夜, 万丈苍穹之上,星光暗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大地,也只有地上这一双人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纠缠不清。
“什么意思?我要…明白什么?”
江沅缓缓地抬了眼皮, 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犹如冰川一般,让他忍住了再开口的欲|望。
赵凌煜转头避开了她的眼神,长臂背在身后长叹一声。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江沅, 从我认识你至今,我有真正伤害过你吗?”
江沅闻言,立刻警惕地朝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上, 仰头看他。
“你误会了!江沅…不要避我如洪水猛兽。”
见江沅仍想逃, 赵凌煜又补充道。
“你放心!我…”
“阎王”竟出奇地害羞敛眸,时不时抬头看她,眼神又瞬间移开。
“我…你知我心慕于你,但某…不会强求。”
江沅没说话, 依旧目光笃笃看他,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此时的赵凌煜原本一鼓作气地开口到如今三而竭,他亦不知晓从何告知自己的身份。
文渊阁外, 鸱枭沙哑低鸣,分外适合密谋些不可告人之事。江沅失去了耐心, 不禁低头皱眉道。
“我今日来文渊阁, 不也是在你预料之内吗?既然我来了, 你又三缄其口,避重就轻!赵凌煜, 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赵凌煜看她,少女的语气中带一点愤愤,目光却显得茫然又悲凉。
他抬头看天,无甚星光,那无边际的黑幕笼罩着江沅,几乎将她吞尽。赵凌煜终是不忍,他敛眸几瞬,清隽的面庞浮现出一丝自嘲,开口的声音带着沙哑。
“夜深了,江沅,我送你回去罢!”
江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今晚耗费了多少精力,此刻,居然要颗粒无收地回去?
眼瞧着赵凌煜朝外走去,自己依然愣在原地没打算离开。
“阎王”下意识地朝身侧望了一眼,又回眸转身。
“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江沅凝神与他对望,轻柔的嗓音是一丝不苟地认真。
更鼓声遥遥传来,沿河两岸的宫殿愈发沉寂下去,淡淡的夜雾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涌向四面八方。花木随夜风婆娑,簌簌有声。
“明日酉时,户部侍郎祖居,我与你…不见不散。”.
江沅自然清楚赵凌煜约自己其实是去自己的姨母家,她不知道姨母何时与赵凌煜相“勾结”。
可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希望这次去姨母家能多套些真话出来。
翌日傍晚,江沅正欲带着沐兮出门,可被裴寂拦住,硬是不放心地想要同去。
“沅儿…即便江淑是你的姨母,你们俩久不联系,人心都会变的。你带上我,可免了些危险。”
裴寂一身绯衣出现在江沅面前,一边正了巧士冠,一边低声补道。
江沅看着裴寂穿着太监服,恍神得仿佛自己与他重回初相识那段日子,无忧无虑、近乎执拗的单纯,与他相处,惬意自在。
可是在什么时候,自己与他都遭变故却变得彼此间不信任了呢?
裴寂的手掌在她眼前划了划,拉回了少女的思绪,不容她拒绝,直直牵着她朝宫殿外早已候着的马车走去。
此一番出门不再装扮、偷摸。只光明正大地表明身份便毫不费力地出宫了去。
出了朝阳宫,江沅开心的手舞足蹈,她从没感受过权力的“滥用”是如此得便利。
一旁的裴寂则没有多少开怀,他总觉得刚才出宫的时候,有一双带毒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可当他掀了车帘查看时,除了身后的无尽黑夜,并未有夹杂半个黑影。
西太后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时一双阴森的眸正死死盯着远处,“目送”那马车是西太后的御用座驾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李纤云就站在不远的城楼处,被黑透的夜色笼罩着,那张明艳的脸一点点的地浮现出莫名诡谲的疯狂神色。
江沅同时感觉后背一阵寒凉来袭,莫名地喷嚏连天。
裴寂瞧着她,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片刻才问道。
“此一番出宫,你可是安排妥当了?”
江沅用绢帕揉了揉琼鼻,不在意地答道。
“本宫都贵为西太后了,就算夜晚要出去一趟,谁还敢在揽?”
裴寂仰靠在马车的墙壁,闭眼冥想,时不时蹙眉抿唇,心头似有挥之不去的烦躁。
旋即语气略带疲惫地说道。
“我总觉得此番这般冒然出宫实属不妥,你应该更低调些。”
江沅听后却不高兴了,垂眸翘了唇。
现如今,自己早已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下在朝阳城里不说横行,却也是行路无旁人,就算有爱国老臣指指点点,自己亦不在乎。
裴寂见她无法劝动,反倒无端让她提了怒火,于是便闭口不再言语。
罢了,那李纤云终究为普通凡人。若真敢为难江沅,自己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且不说这一次出宫困难重重,待江沅到了侍郎祖居,与赵凌煜汇合,见到了姨母,她这才发现自己确是单纯得过头了。
即便有鲛人陪同在场,蛊惑人心之术仍旧对所有人都毫无作用。
所以,真正的修罗场…开始了.
当江淑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异于见到寻常亲戚一般高兴。
江沅由着管家引着进来听海阁,忽一见到自家的姨母,顿时想要拜跪行礼。
江淑见状连忙并了步子大踏步地走到江沅面前,堆笑连连搀起了正在福身的江沅,上下打量,满眼心疼道。
“娘娘贵为太后,怎么能跪我呢。该是臣妾向您请安才是。娘娘深夜到访寒舍,令我府宅蓬荜生辉,熠熠生光!”
江淑向江沅行礼,又转身朝摄政王赵凌煜福了福身,抬头又见江沅身后跟了一个小太监正欲跟着跨进,艳丽的容貌立刻垮了下来。
伸手拦下了裴寂,冷言吩咐道。
“这是主子间的谈话,你一个下人留在这不方便,还是出去蹲在门口候着的好。”
江沅闻言收了脚步,转身看向江淑。
“姨母,让他进来吧,平日里是他伺候惯了。自己人…”
裴寂将头压得低低的,侧身绕过江淑朝内走去,自动忽略了这美艳妇人上下打量的探究眼神。
这是一间会客厅的中堂,宽敞明亮、并且私密性也强。偌大的厅房里,只一张香案、若干软簟,一鼎香炉袅袅熏香缭绕,再无其他。不要说藏匿躲人,就是靠近窗户边,也能被从里间昏暗的灯火映衬下,显得完全。
自打户部李侍郎知晓自家的小妾居然有一个成为太后的外甥女,是转眼变了态度,不仅对江淑殷勤有佳、吃穿用度更是赶超嫡夫人有余。
所以今晚有贵客到访,自然不可怠慢,选了一间适合谈话的空间不再打扰,更是将他的妾夫人打扮得端庄秀丽,来以此配得上贵客身份。
今日江淑身着浅绿色罗衣长褂,垂着燕尾形发簪,容色绝美,颀长苗条,她站在烛光下,散漫的光耀在周围、弥漫着仙气、光彩夺目。
可江沅来见了姨母这盛装打扮,并未有半点情绪波动,也不欲与江淑客套。
姨母这边刚想转了情绪向着外甥女诉亲一二,却被江沅一记冷眼刀子飞过,硬生生地将那些客套尽数吞咽了下去。
“姨母,本宫今日来,想必你也清楚所为何事。寒暄话就不必再讲。我且问你,我们捕鲛人家族到底背负了什么秘密?”
江沅原本跪坐端正,待说完秘密二字…尾音托长,倾身于江淑,瞬间的压迫感拉满,迫得江淑不知所措,眼神缓缓转向一边的赵凌煜。
赵凌煜在进了中堂便不发一言,只是眼神朝着角落裴寂负手站立的方向来回逡巡,时不时地又勾唇看向江沅。
感受到了江淑求助的目光,他回头朝她轻点下颌,江淑这才大胆开口。
“沅儿…其实你不应该对赵大人有如此敌意。”
“因为…他也是捕鲛人。”.
“啪嗒…”
江沅回身跪坐,失了魂一般弄倒了茶盅,茶汤洒了一案几,暗褐色汁液瞬间铺满了紫檀木的面,并朝着江沅的方向迅速滚了过去。
滴滴沾染了江沅的衣袂,浸湿了大半身心。
江沅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赵凌煜,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滚。
“你…捕鲛人?”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赵凌煜此刻正神情自若地替江沅擦拭案几上的茶水,虽没有看她,可江沅依旧察觉他的脸上有着若似无的狡黠笑容。
“姨母!我念你是我的亲人,此一番同类的言语可不兴地胡说。”
江沅见赵凌煜没答话,又不死心地转向问江淑,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沅儿…这…,姨母不敢乱讲。你若不信,只要命一鲛人来蛊惑他,不就能知真假。”
江沅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求救似的望向裴寂。
裴寂此时也是无比震惊,狭长的双眸收光微瞪着赵凌煜,试图要寻出破绽。
“别难为裴寂了,从前不能蛊惑赵某,今晚难不成倒是可以了?”
“玉面阎王”冲着江沅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反问。
“江沅…你几时见我哭过?”
第89章 邪径
江沅眼瞧着赵凌煜那双清隽的眉眼越佻越翘, 再一观察,眼角的戏谑更深了几分。
“没见过你哭,不代表你不会哭。况且…我们捕鲛人根本无法笑得自然。而你…每一个表情都是拿捏得恰大好处。”
江沅负气撇过脸去,神情溢出几分怒气, 觉得赵凌煜此次又是在拿她打趣。
“说你不会哭…我是不信的。”
“哦?那我不受鲛人蛊惑又是何原因?”
赵凌煜一手支额, 另一手无力地揉着太阳穴, 顿生一种…有些谎话说多,再说真话无人相信的无力感。
“你本就武将士家出身,心性异于常人坚毅也不奇怪。鲛人族的惑术不是万能的, 捕鲛人、心志刚强者,施惑徒劳。”
江沅稳了决定,侧头望他,镇定补充道。
“呵呵…赵某真的要感谢西太后娘娘的抬爱。原来在娘娘心中, 某…是如此铁血之人。”
赵凌煜再次无奈苦笑, 他就知道自己不管说出什么样的事实,江沅都不会信。
自己就不该昨晚在文渊阁里心软,相比之下,欲达目的, 欺骗眼前的少女总归来得容易些。
对于江沅, 赵凌煜早就对她的性格摸透: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江沅回头看了看裴寂,神情微惊, 没有作声。
这一屋子三个捕鲛人,那压倒性的气势让江沅有一刻的后悔, 不该带裴寂来这。
但今日的问话到此都没有涉及重点, 索性自己不欲与他们二人再耗下去。
江沅若有所思地低头呷茶, 不想再讨论赵凌煜有关的身世,因为即便他是捕鲛人,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的笑都是装出来的?赵凌煜。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到底怎样的笑才称之为倾国倾城?”
显然,“阎王”表情错愕了一瞬,面对江沅凑近的媚脸骤然放大,基于将军的职业素养,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然而…他下下一刻便后悔了。
“无趣…你的人生同你这般生活一样无趣。”
江沅本来想诈下对方,不料对方如此不配合,只会痴傻地望着自己,犹如被自己抽掉他魂魄一般。
江淑坐在对面,看着二人似亲密玩笑,可相互对视的眸又如敌人间对抗那般暗流涌动。
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场面,真真是自己第一次见。
正当开口继续说出赵凌煜先前吩咐的话语,原本站在拐角的鲛人似一阵风卷过,三两步跨到江沅身边,弯腰拉开顷向赵凌煜的江沅,嘴上说着“失礼”,双手却将少女拦腰托起,放到了案几的另一边。
“沅娘娘,你大病初愈,为防止再次感染。还是不要与人凑近。”
裴寂低头示好,恭敬地行礼“关心”。
却不想,那张阴柔魅惑的脸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光芒,那是他心中的就继续,而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且锐利,仿佛能将这个暧昧场景刺穿。
江沅无奈,心下嘟囔,自己几时病了,鲛人的醋缸子打翻得严重,借口都懒得找一个人圆实的。
这边正转了思绪凝神,另一边的嘴却不受大脑控制,下一刻便开口问道。
“就算你是捕鲛人,可三番两次地拘着我,欺骗我,到底是为甚?”
回忆起当年被“阎王”处处戏耍的场景,江沅越想越气,于是压着一腔的怒火继续反问道。
“还有…我给你的至宝云梦钏呢,到底去那里了?据说是有驭鲛的能力。难道你没有留意过?”
其实,自打有了怀疑,因为赵凌煜的身份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捕鲛人利用云梦钏、以皇室的心头血为媒介,施展出驭天下之鲛的能力。
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回宫时的猜测。
所以…江沅真的很好奇,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面对江沅投来的疑惑目光,也并未心虚抗拒,只坦然勾唇,慢吞吞地认真回答道。
“你给的云梦钏,赵某怎敢弄丢。”说着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两串通体蓝莹莹的手串,正是云梦钏没有错。
江沅被揶地没甚话,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勿受到他人的蛊惑,一定要心随本性。
“那小皇帝帝少昊,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正耐心解释着云梦钏,又听对面少女跳脱发问,随即无奈扯笑。
“太后娘娘怎又好端端问上了先帝的死因?太医不是发布了死因吗?是死于毒疽啊!沅娘娘又是不相信?”
江沅死死盯着赵凌煜,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找出一丝心虚。然而,她真的太小看“阎王”了。
赵凌煜非但没有心虚,反而更是着急地起身想要朝外走。
“赵大人!您现在要去哪?”
江淑不明就里,连忙叫住了赵凌煜。
今晚是要劝说江沅的,怎的赵凌煜他却要先离开,留自己一人扯着谎话…说真的,她还是有些怵这个外甥女的。
“阎王”没回头,抬脚继续朝门槛跨去。
这时江沅也有点急了,她匆匆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话都还没说完全,你这会要去哪?”
赵凌煜听了江沅的话,定定地愣在那里,清隽的脸写着委屈。
“不是不信我么?赵某这就回宫去请了太医过来,替我作证。江沅,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江沅看着赵凌煜目光沉沉,眸中满是笃定,倒是自己觉得有些说得过了。
于是只好垂眸,喃喃。
“暂且信你。”
“阎王”得了江沅的肯定,这才收了脚步,回退过来。
裴寂却站在一旁愤恨不已,双拳紧握又松开。
其实他和江沅明明都知道,这些都是赵凌煜的诡计。但事到如今,又别无他法,为了套他之后说的话,只能先稳住他。
江淑见赵凌煜回来,小心朝他望去,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满眼望着江沅,勾唇扬笑,宠溺中带着愉悦。
“沅儿…其实你想知道的,关于鲛人被施的不死身术,姨母我倒是略知一二的。”
终于说到了重点了,江沅这会来了精神,抬眼望向江淑,眸中耀着光芒,隐隐闪着期待。
“姨母请说…”
江沅肃着脸,心中早已欢欣鼓舞。
长睫忽闪,似翩跹起舞的蝶待飞,眼角的泪痣也跟着神采奕奕。
随后又软着声音补充道。
“其实我们捕鲛人未必要与鲛人族敌对是不是?”
江淑愣了一瞬,抬眼又望向赵凌煜,可那“阎王”翘着嘴角,眼里显而易见地笑意还带着恶劣。
“当然…赵某从前便与鲛人族交好。这一点…沅娘娘应该是清楚不是?”
江沅像被戳中了心事,刷得红了脸,心虚地低下了头。
因为姨母并不知道自己去过东海,只是知道自己如对外宣称的那样去了郊外行宫疗养。
是以江淑并未留意江沅的怪异神情,沉思默默,半晌微嗫细谈。
“鲛人的不死身术其实关键之处在于捕鲛人…江沅…你。”
“为什么是我?”江沅鹿眸微阔。
“还记得…你娘曾经给你的蓝色手串云梦钏吗?”
“记得…但是…这云梦钏…我给了…”
江沅略微迟疑,抬眼看向赵凌煜。
“为了能救鲛人族…可以还你。”
“阎王”立马接话道,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淑并未理会,继续应声款款。
“沅儿…姨母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这是能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
江沅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忽而颤着嗓子试探性地问道。
“怎一个令我不舒服之法?”
“须取沽国正统皇帝一滴血。”
江沅知晓江淑即将要再说出什么震撼言论,下意识地抗拒打断。
“别说了,这个方法不可行。”
随后痛苦地闭了眼,双拳抵额,脸色惨淡如霜,气息奄奄半阖了眸。
“侍郎李夫人,奴才…斗胆问一句,那是一滴…什么血?”
裴寂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着太监的一身绯衣,但绯红衣袂随着阔步轻扬,一派走来,气宇轩昂。问话间,眉宇的冷峻和孤傲之色,令江淑瞬间晃神,虽不受鲛人蛊惑,但凝神呆呆望他、循循开口。
“…却也是心头血。”
一霎间,江沅猛然站起身,攥着裴寂的手腕,死死掐进肉里。
“姨母…有些话从口说出,脑袋怕是会分家。”
可江淑似乎没在怕的,她自动忽略江沅的愤怒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上弯,似嘲笑、似苦笑。
“沅儿…你还不明白吗?赵大人在的地方便会保你平安。哪怕你…”
江淑顿了一瞬,来回斟酌要说出口的话,舌头在牙尖滚了滚,逐字吐出。
“哪怕你…要了沽国皇帝的心头血滴在云梦钏上,掐诀念咒,解了鲛人族身上的不死身术。”
江沅听后有如五雷灌顶,半晌回不过神。
裴寂听了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拉起江沅便想要离开。
“此举动…可能是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江沅,你真的就不想尝试吗?”
赵凌煜叫住了她,眼神遥遥紧盯着二人正欲跨出门的身影,腔调急促地表达。
江沅不禁一阵恶寒,遂顿了脚步定在那里。
第90章 窥私
屋内烛火噼啪燃尽, 光线暗了一瞬,映射少女的眉关深锁,一双如寒夜般的眸子散发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江沅冷冷回望着赵凌煜。
“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你我休要再纠缠!但…”
少女披了斗篷盖脸, 眼底瞬间被覆上了一层阴影, 连带着那抹尖细的下巴有如冷白利刃,随着娇唇开合,一下一下扎进赵凌煜的心。
“但…你若胆敢对李纤云他们母子做甚歹事, 本宫…定不饶你。”
斑鸠夜鸣,扬翅一瞬遮蔽了清冷的月。夜风猎猎,吹着少女的月白的裙裾像扬起的招魂幡,不知今夜又有哪家野鬼从暗里偷窥、觊觎、甚至试图反扑…
翌日, 初夏的闷雷滚滚, 扰了佳人流绪微梦,江沅还未起身便听见雨点砸窗的咚咚声,令人心神不宁。
乌云点墨在昏暗的苍穹之上,水渍斑驳的光, 点点陆离照在大地, 带着阴霾钻进人们的神识中。
“此天气甚为糟糕啊!”
江沅被雨声吵得烦忧无眠,伸了懒腰, 长叹一声。
昨晚的夜谈仿佛是一场梦,现下回想起来, 仍觉得荒唐恐惧完全不真实, 以至于江沅呆坐在床上久久未能回神。
可下一刻, 老实丫鬟沐兮的通报,完全证实了昨夜自己确实与江淑在侍郎祖居里深谈一些事, 一些自己都觉得一度很荒唐的秘辛。
“娘娘!娘娘不好啦!今日一早,东太后娘娘便在大殿上弹劾您,说您昨夜悄然出宫于东方既白将归。其心性水性、品德不配为太后。”
沐兮急得小脸通红,颗颗“忠诚”的汗珠似抢言诉说,随着老实丫鬟的夸张声情并茂、甩得横飞。
继而抬手抹额,丝毫不在意地喘着气音,声哑再道。
“一众老臣闻言纷纷力挺,各个摩拳,正集结成群道德士大夫,准准朝咱们水晶宫这儿来…怕是要对您大张挞伐。”
江沅不禁低叹,也许昨夜真该听裴寂地话,不该亮了身份出宫,现在真倒好,被人捏了把柄。
裴寂闻言也是从偏殿赶了过来,又从沐兮那里大致听了情况,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几分。
不再做他想,身形如电、腾讯裙搜索8一⑷八1流96三,每日更新po海废更新文身子轻轻一纵便飞出水晶宫几丈开外,敛眸掐诀间也更加变幻了脚步,朝门外迎了去。
江沅见状,当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赶忙起身朝裴寂大喊。
“裴寂,你快回来,别冲动!”
可那鲛人却充耳不闻,心中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随着自己的心头鳞一同保护那个少女。
就在两众敌对即将见面的同时,裴寂蓄势待发,薄唇有节奏地快速开合,袅袅鲛人吟唱浅浅推散开来…
道德士大夫来势汹汹,部分人听见了鲛人惑语瞬间迷了眸,步伐缓慢顿住,有如无灵魂的走肉、无目的地朝前挪去。
这时…一只柔荑捂住了鲛人施咒的薄唇,连带着整个馨香温软从背后趴在他身上。
“嘘…别再施咒了,他们人多,很容易发现你。为了我,就别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好吗?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江沅披头散发地只着了白色中衣,在裴寂耳边轻声劝说,那如墨般垂发扫过裴寂耳边、脖颈,激起鲛人一阵身心荡漾。
但随即恢复了理智,他背手接过江沅,换了动作将她搂在怀里,心疼道。
“此事也因我而起,理应我该解决他们,怎能你为我受苦呢。”
裴寂仰首、喉结自上下滚了滚,却又自责地叹了声。
“我的沅儿…何时变得那么勇敢了。”
江沅回抱着裴寂,瓮声回道。
“我并不勇敢,只是我贵为太后,这些酸儒老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听他们唠叨几句便是,算不得受苦。”
正当二人准备正面迎接“暴风雨”时,老实丫鬟却来报,那群道德士大夫不知什么原因,并未闯进自家水晶宫,而是掉了方向又打道回龙泉宫了。
江沅:“?”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裴寂怀里探出,仰头眯着鹿眸、半是探究、半是威胁道。
“你是不是趁我熟睡,去坤宁宫惑了李纤云的心?”
可出乎意料地是,只看见裴寂诧异的表情,并笃笃深情、摇头保证。
“你怎会这样想。想我施惑术的前提是,我定是知道她今日会告发你,可我并不了解李纤云她是怎么想的。”
江沅闻言收心思,踟蹰片刻,却又换了神情,严肃地对上裴寂的眸,小心“警告”他。
“从现在起,不准你再乱用惑心术。不死身咒会与你本身的咒术相克,面对那么多人你竟敢冲动作勇施咒,不要命了吗?”
一想到裴寂那不堪再负的羸弱身躯,江沅便心如刀绞。
望着他略显病态的脸,那白皙的肌肤在墨发映衬下似无血色。俊美无比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硬朗无比,但却又显得脆弱地无比,仿佛被光穿透下一刻就会消散。
裴寂低头眼神不瞬地看她,不忍地憋着咳嗽,可好景不长,他的身体是比江沅说得更加严重。
他憋红了脸,转过身去,大力地咳嗽了几声,那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几乎拉弯了鲛人的腰,他痛苦地快步朝回走,没有再看江沅一眼。
可少女却分明看到他垂下的拳头里,渗出丝丝蓝血。
明日又将到潮汐夜…
江沅不敢再耽搁,命沐兮拿出斗篷,衣服都来不及换,疾步朝龙泉宫走去。
冰魂丸,或许赵凌煜那还是有些的.
屋外阵雨将歇,朝阳宫内一切景象都蒙了一层灰,只在斜影疏立的烟青竹林间,那一抹红嵌在其中,隐隐中带着愤怒的火。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江沅来到了龙泉宫,款步未进,便遥见一女子身姿曼妙地疾步从寝宫内走出来,莲步窃窃、缩脖张望、只她一人行,倒是怪异得很。
江沅走上前,欲瞧个仔细,却见那女子察觉后有意转身避开自己…
“东太后娘娘!”
果然,听到了江沅在叫自己,李纤云脚步停了一瞬,而后没有犹豫,又朝前走去。
“东太后娘娘请留步!”
江沅见状,不死心地又朝李纤云喊了去,脚步也急切地跟上。
李纤云仍快步向前,但终究不敌江沅与沐兮四腿,老实丫鬟小跑追上李纤云,并“大胆”地跪在东太后娘娘跟前,总算“拦住”了去路。
“东太后娘娘,您这是从龙泉宫出来吗?本宫也有事正想去找摄政王赵大人,顺道问一句,赵大人他…现下可还在寝宫?”
眼前的李纤云不同于往日那般趾高气扬、端庄自傲,只见她只着了一件蓝色百花曳地裙,外罩撒花烟罗衫,虽为初夏,可这穿得也太清凉了些。
江沅不禁皱眉,上下打量着她。
李纤云此时垂眸不敢对视自己,双手亦是紧捂在胸前,好似拽着那随时都要坠地的百花裙,发髻也散乱不堪,原本坠在额间的那只金凤凰流苏也歪在眼角旁,怎么看来也无太后凤仪。
问了她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东太后娘娘…?”
“啊…”李纤云轻声应着。
江沅再次提醒,也无提声却好似惊着了李纤云,对面的美人呼吸一顿,双手交握捏紧,眼眸无意识地对地乱瞟。
“你这是怎的了?需要本宫宣太医为您诊看一下吗?身边的丫鬟也没个伺候,简直失了体统。”
江沅好似明白了些,遂蹙眉正色问道。
这会彻底让李纤云神思归位,只见她抚了抚凤凰流苏,向上提了蓝色抹胸,强壮镇定地整理了烟罗衫,对着江沅勉强扯笑。
“摄政王的行踪,本宫哪里会知晓。不弱西太后娘娘自己去看看吧…今早雷声扰了心神,便趁着雨停出来透气,本宫就不在这打扰沅妹妹去找赵大人商量要事了。”
李纤云说完便颌首打算离去。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与江沅对上的眸子,潋潋流动着星光;杏眼流露出无数情丝;眼角的两抹红尚未褪去更是衬得她似娇、似媚。
这分明是刚刚与人尤花殢雪一场,哪里是她讲的甚外出独自透气?
江沅气不过,本想着揭穿她,反倒却被平日里“老实丫鬟”扯袖提醒,的确自己还有要事去找赵凌煜,没工夫与她在这对峙闲扯。
思虑半晌,终是没再说什么,江沅只犹豫的功夫,放李纤云偷摸着步子疾迅离开.
这一场不算重要的小插曲,江沅倒觉得是可以拿捏“阎王”的好把柄。
可是,这一次她又…又…又想错了。
“告别”了李纤云,江沅莲步匆匆地上到龙泉宫,也禀退了太监通报,径直走向寝殿。
因着小皇帝年幼,赵凌煜自是谦虚退让不掉地住进了龙泉宫,不辞辛苦地日夜维护着沽国的稳定运转。
江沅推了门风风火火走了进去,却见一大片纹理流畅的后背,肌肉紧实无丝毫赘余…
“啊!”
江沅见赵凌煜正光着上身换衣,尖叫着,慌忙转身退出。
半晌里面没再有动静,江沅正贴耳观内,忽听一道男声低沉硬朗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