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要出征了, 萧鹤棠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府上,大军等着他出发,用过早饭拜别了萧老夫人他便身披铠甲, 骑马走了。
城中多是送别的百姓,萧鹤棠领兵带着叫得上名号的武将们出城, 一路上可以从激动的呼声里感受到他在这的威望, 少年成名的萧弦音, 萧家名将之后, 庸行书院的甲等学子,庸都郡人士, 年二十三英雄正茂,收十二城池,百姓与有荣焉。
萧家人隔着人群着马车跟在后面, 萧蒹葭拉开帘幕围观, 对车内的人说:“上回都没这样, 人山人海,路都难行……”
东月鸯走得早,不知上回是什么情形,萧老夫人双手交握,东月鸯清楚地看见她掌心抓着一只金佛, 闭着眼念念有词,等差不多了才睁眼, “这都是你哥应得的,武将打了胜仗才有这般待遇,天下百姓也想早日获得太平。”
送出了城, 前面有小卒骑马飞奔着来报,挡在马车前, “老夫人,大将军说前路就要上官道了,回程路上不便,就不必再送了。”
车内传出萧老夫人的话语,“好,那就叫他放心去吧,就说家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乱子。”
小卒回去复命,东月鸯这才探头看向窗外,远处黑压压的大军,哪个是萧鹤棠的身影根本看不清。
萧老夫人吩咐,“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管家调转车头,萧老夫人和萧蒹葭很寻常地说起在大街上的见闻,不曾发现东月鸯皱眉,忍住胃里翻滚的欲望,缓缓坐回到位置上。
萧鹤棠一走,东月鸯也搬回到萧府居住,往日好像热闹的豪府有一瞬间变得冷清,萧老夫人看似不受影响,实则还是担心萧鹤棠,萧家到他这一代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别看风光是风光,但因为子嗣不丰,都说萧家阴盛阳衰。
总之惹人嫉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老夫人吃什么都不香,家里管了几日就交给东月鸯来料理,她大有回到以前少夫人时候的待遇,整个府里除了老夫人就是听她的。
如今还是很好管的,没了萧蒹葭添乱找麻烦,东月鸯也很轻松,就是从萧鹤棠离开那天起,她就开始不舒服了。
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想吐的时刻也不多,白日里照常吃,夜里偶尔贪嘴,馋了留点点心尝尝,一切好像都没有异样。
直到最近,东月鸯收获了一个让期盼已久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萧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说是家里来了几位客人,让她见一见。
东月鸯去到正堂时,还未察觉有猫腻,走近了,听见一声“姐姐”,东月鸯当场愣在原地。
萧鹤棠临走前,悄无声息安排人把找到的东家人送回到了庸都郡,故意没提前透露就是为了给东月鸯一个惊喜。
几个季度过去,东月鸯找回家里人的期望越来越渺茫,没想到会在今天,重新与父母兄弟团聚。
她傻站在那,怀疑是一场梦,萧老夫人和东父东母站在一块儿,指着她说:“这孩子,高兴傻了不是,不相信你们会在这。”
东仕旻来拉她,他这一年受了许多磨难,圆润的脸完全消下去了,轮廓清秀,有了小少年的坚毅模样,“姐姐,是我,仕旻啊,爹娘都好好的,你不记得了?”
东月鸯一个个看过去,东父跟东母朝她点头笑,一家团聚,苦尽甘来似的,就连东父这样的汉子也眼红了,悄然抹了把泪,“月鸯,是爹和你娘,听老夫人说你没事,是鹤棠救了你,真是太好了。”
“多亏了姐夫,姐姐,是姐夫派人找我们,我们跟你分开后,被迫流窜到其他城池,我和爹被当成流民遭受到虐待,在城里看到有人张贴告示,才知道有人在寻我们,这才得以解救,然后过不久就与母亲在昌凌城重逢。”
东仕旻将来路去脉一一道来,东母擦干眼泪点头,“是啊,娘还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
她跟东月鸯都是分开被抓的,现在这世道找人不易,等个三五载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只能说萧鹤棠速度算快,且神通广大,一个命令下去,各方的城池官员都会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东父:“这个人情欠的可就大了。”
东父还是感念祖上积德,能交上萧家这门亲戚的,要不然至今他跟东仕旻还在外流浪,无依无靠,没有钱财傍身,又以前锦衣玉食惯了,想给人做点伙计谋生都没有东家要。
他们都如此,就更不消说东月鸯跟妻子了,不祈求别的,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萧老夫人:“都是姻亲,我同惠娘还是结义姐妹,就算月鸯不曾嫁给鹤棠,你们还有仕旻就是他的世叔世母,还有弟弟,何须言谢。”
萧老夫人不想气氛太伤感,招呼众人都尽快坐下,东月鸯从东仕旻口中得知了许多不知道的消息,已经大概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
只是让她疑惑的是,“知不知道当初是谁抓了我们?”她那个表哥牧信衡至今未得音讯。
东仕旻:“找到我们后,姐夫来信提到过,牧家的二表哥投了贼,就是他们那帮人干的,我和父亲其实在被捉住以后也察觉到他有问题,他还带上面具与我们交谈,试图蒙骗我们。”
但最终还是被东仕旻识破了,他人矮能注意到牧信衡掩藏在下巴处的疤痕,面具没挡完,叫他瞧见了,谁能预测最歹毒的贼人是身边的亲戚?
果然越熟的人越容易心怀鬼胎。
东月鸯好奇地问:“那他人呢,去哪里了?”
东仕旻摇头,“军队带兵压过来,剿匪,不出半日就破了金乌寨,他没杀我跟父亲,反倒把我们放了,让我们自生自灭,兴许也是自身难保逃难去了。”
眼下东家人最期望的就是回到以前稳定的日子,他们打算回去望天城,那里有东父创立十几年的家业,房子铺子奴仆也在,不知是否都被牧家给侵占了,总之该他们的还是要拿回来。
这种颠沛流离的经历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东月鸯感同身受,她也是遇难过来的,摸了摸东仕旻的头安慰,“只要人没事就好,一切还有机会。仕旻,你和爹娘有没有受伤?打算在庸都郡待多久。”
东仕旻已经不像曾经那样天真了,可以说人虽小稚气却全退,“爹腿脚崴了,逃命时摔断了腿,后面接上了如今还能走路,就是瞧得出来。娘……没受什么伤,就是到了夜里容易受到惊吓,我们刚重逢的时候,她不爱见外人,看到什么都能吓到哭出来。”
他手伸出来,袖子拉上去,原本整齐的五指断了一根,东月鸯看到后心脏差点跳出来,握上去,“仕旻……怎么会这样?”
东仕旻平静的仿若不是一个孩子:“爹出去寻吃的,我一个人守在破庙里,遇到一个乞丐,他把我打晕了……醒来就发现他在把我……捧着吃。”东月鸯闻言颤抖,东仕旻袖子滑落,原来他手腕上还散布着永久不能消散的齿印疤痕。
危难之际大人都难以生存,更何况稚儿呢,天下不是没有苦难,而是辉煌的辉煌,落魄的落魄,真验证了那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东月鸯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弟弟比他们遇到的都要凶险如此之多,登时一口气没缓过来,她头晕晕地看着周围一切,一想到自己得救后日子过得太平,而亲人在另一头受苦受难,万念之间,愧疚亏欠涌上心头,难以呼吸。
“姐姐……”
东仕旻拉住她。
桌上其他人朝她看过来,萧老夫人担忧的眼神,东父东母麻木又关怀的脸,东月鸯迟缓地眨动双眼,天旋地转间一下晕了过去。
这一倒让萧老夫人彻底急了,“来人,快来人。”
东月鸯被扶起来,掐了掐她人中,还没苏醒,见此状下人赶紧去请大夫,剩余的将她背着送回了卧房。
“怎么会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被带来把脉,老夫人站在一旁,即便被萧蒹葭搀扶着,亲眼看着也不放心,“是我说话,将姐姐吓着了。”东仕旻主动走到跟前认错。
萧老夫人岂会怪罪他,他年纪小小,这一年根本没吃饱过,同他一样大年纪的早该壮实又康健,现在的东仕旻瘦得脸颊微凹,眼珠近乎凸出来。“不关你事,我近来就听说,她这段日子身子不舒服,怕我担忧,不肯找大夫来看看……”
这时大夫把完脉,将东月鸯的手放下。
萧老夫人一直盯着,“怎么样?是什么毛病?”
东月鸯晕倒得太突然了,她自己也没料到那一刻承受能力那么差,记得在倒下去之前,她还听见东仕旻在叫她,大家都急忙围了过来,难道是她又生病了?
什么病能有这么大反应,她头晕脑胀地睁开眼,不知睡了多久,身边都没什么人,窗外天空一下就到了午后,霞光满天,“来人……”
她干渴地呼唤两声,婢女恰巧离开一会,回来听见动静立马到床榻边,“夫人醒了?”
东月鸯不能理解自己都晕过去,怎么婢女还是一副有大喜事的样子,还朝外吩咐,让人都去通知老夫人他们,“我这是怎么了?”
“今日大夫来把脉,说夫人有孕了!”
“什么……”
距离萧鹤棠出征已经两个月时间,大夫把出脉相,告诉老夫人后,瞬间所有人都受到欢欣鼓舞,萧祖母更是当场对大夫和下人大赏特赏,原本担忧的神色换成了惊喜,这对整个萧府来说,都是暌违已久的大喜事。
萧家已经太久没有新出的子嗣了,如今东月鸯肚子里的胎儿即便未成形,受重视程度无亚于皇子龙孙。
刚把大夫送走,萧老夫人和东父东母坐在正堂就东月鸯怀孕一事商量,是否留在庸都郡,还是回去望天城,因为太过高兴,反而一时忘了还在房里昏睡的正主。
下人来禀告后,决定东父先回望天城,夺回家业,等安顿好再将东母和东月鸯的弟弟接过去,他们母子就先暂住在萧家,也算多陪陪东月鸯。
谈好后一行人便重新返回房间,东月鸯已经在婢女的照顾下喝了水,厘清了自己晕倒之后发生的事,此时正坐在榻上,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被伺候着喂药。
“这么大事,居然不提前告诉我们?有孕就有孕了,连祖母都不好意思说?”一来萧老夫人便嗔怪起东月鸯,她今日真是高兴又后怕,就怕由于他们的倏忽,害了东月鸯肚里的孩子。
这样一想,神色就比从前要严厉了些。
“她年纪小,这还是头一胎,什么也不知道。”东母的精神好像因为女儿怀孕的消息也稳定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平和不少,没有那种游离在外的恍惚感了。
“我也不是真要怪她,我是担心呀,早知你不舒服,就该让大夫早些看看,还好你日子尚早,这时候缺什么补什么也不算太晚。”
东月鸯头一回怀孕,也是什么都不了解,她不知道自己那些迹象就是有身孕了,难道就是说是萧鹤棠离开前,他们最后在一起那一晚上,她就有了?
她低头看看肚子,平坦无疑,还真不像里面有个小人,它在里面是什么样的?真像萧鹤棠说的那样,会发芽长大吗,等出来是不是就跟破土一样,枝芽上长出一个孩子,叫她娘亲。
东月鸯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赧然,她真的要给萧鹤棠生孩子吗?还是等他从战场回来就复婚?他喜欢她吗,还是习惯了她做少夫人,占有欲作祟才不愿意换成别人?
换过来想,她心里呢,对萧鹤棠还有情意吗?为了孩子,一生一世那么长,世上难求,她跟萧鹤棠就能一辈子不起波澜,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吗。
“月鸯,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还发呆?”
东月鸯回过神来,对上他人含笑的双眼,愣愣地问:“什么。”
“嫂嫂,祖母和姨母问你,最近胃口怎么样,是偏酸还是偏辣呀,不管男女,从现在起,他们就要给你肚里的孩儿准备起来……”
“这,还没生……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什么叫快,还是太慢了,我老婆子巴不得现在就能抱上你跟鹤棠的孩儿,还要等上数个月,那才叫度日如年!”
萧老夫人一拍巴掌,“说起来,鹤棠还不知道呢!这会算算日子,他月前就已经到前线了,我这就叫人来,着人给他报信去……”
东月鸯忽然叫道:“祖母,等等。”
“先,先不要告诉他……”
萧老夫人疑惑地看着东月鸯,接着好像理解地道:“这么大喜事怎么能不说呢?你是想自己写信告诉他?”
她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与他说,说不定他会更高兴。”
东月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和萧鹤棠之间,其实还有事情没有说通,他就想让她生孩子,东月鸯不想那么早如他所愿。
这消息,能推后就推后,等他回来再知道也不迟……
祖母误会就误会了,东月鸯可不会把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她有孕了,萧老夫人他们还说要择个吉日去观里寺里拜一拜,求个神佛保佑,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产。
但是寺里太远,最后还是选了在郡内的一所传言很灵的道观,观内的一位道长据说是最近整个城内都有名气的大红人,会使法术,积累非常多的信众,连官员都想与他结交试试真假。
东月鸯被萧老夫人带着前去瞻仰瞻仰,先是观长身边的道童接待了他们,说观长那暂时有贵客,如不介意,他们可以先在观里随意逛逛,是拜神还是求签占卜,都有人在。
“既然先来后到,我等在后,那就逛逛吧。”
萧老夫人发了话,其他人也没意见,只是今日观里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在被众人不允许靠近的一座大殿内,敲锣打鼓闹出阵阵声响,这时有着头戴巫师面具的人带头摇着铃铛,半是跳跃半是舞蹈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连着一长串的队伍。
“这是?”
远看着,东月鸯等人都被震住,那些不像道人反倒像巫人的队伍围着外面的香炉跳了一阵,如同驱魔般,等结束后重新排着队伍回到殿内,吟唱声不断,可见着动静一时半会不会消失。
童子见怪不怪,说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多日了,“大将军在外行军,与成济王一战,如今天下都在争论谁胜谁负,就连天子,为了此仗也特意焚香沐浴,请教我师父,祈祷大将军能乘胜归来。连日来这些傩舞,就是为……”
“天子?”
“你方才说天子,他也在这里?”
刚刚还有心炫耀的小童微微一愣,似乎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等东月鸯等人再追问,便紧闭上嘴,什么都不肯说了。
殿外香炉缭绕,殿内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势,只是声势浩大,天子不理国事,整日待在观里和巫师道长们聚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一个国君,臣民最想看到的不是他有多英武,多威仪,只要他有心怀百姓的仁义之心,有为民着想的大智大慧,就是天下之幸。
可是他们一路走,只看到了停在外面的天子仪仗,侍人戴上面具,学着巫师的样子行动排练,每一处都神神道道,天上洒下写满符文的黄符,嘴里喊着斩妖除魔,清楚世间魑魅魍魉的玄秘口号。
见此情形,萧老夫人做主道:“看来今日不适合拜神,观里有贵客,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贵观主吧。”
按道理,若是曌天子在此处,他们一行应该去拜见一下,但是看架势,他们正忙着除魔,大搞祭祀之举,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好。
更重要的是,萧老夫人怕这些神魔还是什么人,冲撞了东月鸯。
她胎未坐稳,受不得这些惊吓,本以为来这会清净些没什么人,结果一撞就撞个大的……
实际上,不被允许靠近的殿内景象比萧老夫人等人想的还要意外,除了曌天子就连徐皇后、姝嘉公主也在此处。
在侍人进来传话,东月鸯等人走后,盘膝坐在丹炉前的曌天子还在听从巫祝和道人的指引,一心一意炼制于他大补的丹药。
徐皇后代为讲述,“陛下,大将军出征这么久,半点消息也无传来,战况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日前,巫师和道长不是说,占卜和夜观星象,这次战事怕有不妥吗?如何,两位大师,到底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在徐皇后的示意下,打扮不同,却都一副高深莫测相的两个人相视一眼,接着其中一个走出来道:“陛下,还是由我来说吧……”
回到萧府,只想今日求个好运的日程白跑一趟,这让跟随萧老夫人的萧蒹葭有所不满,到了厅堂直接抱怨,“我哥在外行军打仗,护卫的是谁的安危,谁的疆土,天子自从来了庸都郡,上过几次朝,颁布过什么有效的律令,谁不知世道不好,却连赋税都不曾下令减免,反而上涨一层……”
“住嘴!”萧老夫人一声呵斥,让萧蒹葭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
哪怕萧蒹葭说的是事实,作为臣子百姓,如何能妄议君主,主要是怕这种不满的话传出去,会为萧鹤棠惹来不好的猜疑。
不过,他们在场的和萧蒹葭想的未尝不是一个意思,不好好理国,却把祭祀请神这等事看得比国家还重还要热忱的天子,实在是没有明君之相,叫人失望。
“你啊,再这个性子,可要生祸事了。”萧老夫人点了下萧蒹葭的头道。
东月鸯给萧蒹葭使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再狡辩了,然后哄着萧老夫人坐下,“祖母,喝杯茶吧,消消气……”
东母也劝道:“蒹葭也就性子直了些,人小口直,慢慢教吧。”
萧老夫人摇头。
不是这样,他们看到的是不理朝事的天子,萧老夫人看到的更是萧鹤棠在外的安危,还有这个仅靠他和将领们撑起来的社稷……就算下面的人再厉害,为尊者却不居安思危,不求上进,这个江山大厦迟早会一夕间崩塌,到时候再如何挽救,都……
思虑中,众人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管事慌慌张张来报,期间在他们眼前,因为过于着急反而跌了一个跟头。
与此同时,萧府外迎来大批来势汹汹的人马,为首的手持天子律令,光天化日之下道:“……近日天子夜观星象,得上天启示,大曌江山之所以不稳,是因为有祸星命里带煞之人存于世,为保江山,须得斩妖除魔,来人啊,把藏匿在萧府的煞星拿下!”
第 62 章
萧府的下人把话传回到了正堂, 里面的人大吃一惊,天子不理国事,沉迷炼丹, 还总跟巫祝道人混在一起,如今国事都由徐丞相暂行代理, 仅凭这些胡言乱语, 就要指定是有煞星危害江山, 简直不可理喻。
瞾天子派来的人马到底不敢随意擅闯萧府, 还在门外叫嚣,要他们把人交出来。
可偌大的萧府, 除了萧家的奴仆,就剩萧老夫人和大将军的妹妹、夫人,再加上那位夫人的娘亲跟弟弟, 这几个人中, 谁才是所谓的命里带祸的煞星?还是整个萧府都是?
“我哥可是在为天子打仗!性命都交付在沙场, 他怎敢站在忠臣的家门外如此污蔑叫嚣!”
萧蒹葭气到拍案而起,这时候萧老夫人到不阻止她了,“什么祸星煞星,你且叫他们说清楚,萧家五代从军, 宁可死在战场,也不可能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 如今大将军人在前线,刚上战场,可不代表萧家后方就是好欺负的, 敢在府外胡乱犬吠,我萧家与他们势不两立。”
管家传话出去, 门外领头的听了,刚要冷笑,被人叫住,“祝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忘了丞相是怎么交代的,我们要得罪的可不是萧家……”
老夫人的话没有错,萧鹤棠领着大军在外,怎么说都是在为曌天子卖命,如果真的将对方得罪个彻底,难保萧鹤棠会不会领着大军回来。
“把天师他们说的煞星抓住就好,左右一个外人,萧家总不能因为一个外姓人和天子对立吧。”
“还请管事的通传一声,就说……占卜得出,此女生辰八字关乎国运,有些相克,还请将她交出来……”
“此女,即大将军的枕边人,亦是祸国殃民的煞星……”
对方所说每句话每个字,都直指怀了身孕的东月鸯,屋子里短暂地呈现出死寂般的气氛,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萧老夫人才怒声道:“这不可能。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门外的将军是谁?让他进来,我要当面质问他。”
倏然,萧老夫人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传来。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不请自入,这是擅闯别人府上,萧老夫人等人看清对方相貌,一下就认了出来,东母和东仕旻兴许不熟,东月鸯和萧蒹葭却是极其了解对方身份。
“原来是祝家的嫡孙,你做了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威,人虽出息了,却也忘了,登门拜访该有的礼数了!”
萧老夫人冷冷道,迎面而来的是祝逸林带着一小队军士踏进来的一幕,阵仗不小,“要不是我萧家行得正坐得端,鹤棠又统领大军奉命征伐,我还要以为是贼子们打过来了。”
面对萧老夫人的冷嘲热讽,祝逸林冷笑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这是天子律令,老夫人该不会不认得吧?还请为江山社稷着想,把这等影响国运的天命煞星交出来,这样天子那还能嘉奖一番你们萧家的深明大义!”
“我嫂子区区一个普通百姓,哪里就能危害社稷了,什么天师,一帮坑蒙拐骗的乌合之众,祝逸林,我看你就是在公报私仇!”萧蒹葭愤怒地反击。
祝家人自从祝柔臻死后,与萧家便生了不大不小的隔阂,如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曌天子来了,借着丞相的劝谏,想重用谁就重用谁。
在庸都郡里,世家们少说都是姻亲,谁彼此间没过联姻,萧祝两家虽然没成事,但不代表祝家就不能跟其他世家搅合在一起。
这不祝逸林就在日前和徐家的旁系娘子成了亲,背靠丞相,如今也被提拔到军队里,做个了羽林将军的职位,护卫天子的安危。
“拿着鸡毛当令箭,分不清忠奸善恶……”
“够了!”祝逸林呵斥,指着萧老夫人他们,一一点过去,直到东月鸯面前才停下,“少废话,此女象征不详,天子捉拿她是为了保护社稷,尔等敢连天子的话都违抗吗?”
东母和东仕旻把东月鸯护在中间,萧老夫人沉声说:“我想,她是不是煞星,有没有危害江山,不是天师们说了算,我这孙媳一向安分守己,既不会施展妖术也不与人为恶,就凭三两句话就要我把人拱手让出去,等鹤棠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还是你们,亲自跟他说?”
要不是趁萧鹤棠不在,这些人哪敢登门造次,不然怎么不见他在郡里期间大搞斩妖除魔这一套。
“我非无知老妇,这些迷信的谣言骗不得我,今日你们胆敢动她一根毫毛,那就走着瞧!”
萧老夫人摆出了带走东月鸯就要从她身上踏过去的姿态,萧家的下人护院也都随之聚集过来,萧鹤棠留下的私兵尚有三四千人,这还真不是一块硬嚼能嚼下的骨头。
“老夫人这样说,就是公然违抗圣令了?看在你我两家曾经还是世交的份上,我就代为通融一下,今日不把人交出来,那就明日,明日不给,第三天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对方放下豪言,从屋内撤兵退了出去。
夕阳斜下,光线看似明亮,实际上给屋内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一层厚重的阴霾。
“祖母。”东月鸯坐在当中,也不明白怎么就搅入了这样的是非中,“眼下该当如何,是否该亲自向天子说明情况,证明我并非妖孽。”
萧老夫人摇头,“你本就不是,何须证明?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这些把戏不过是些政党用来攻讦鹤棠的手段罢了。”
东母慌张问:“那月鸯该怎么办,天子真要命人将她抓去,会不会杀了她,那她肚里的孩子……”
可没有人会对将来的处境抱有希望,都是煞星了,被抓了会如何处置?定然是为了维护国运和社稷,将煞星铲除了,到时候东月鸯焉能留有性命。
府里具是些老弱妇孺,就算萧老夫人调动萧鹤棠留下来的人,难道真的要跟天子对抗?这岂不是要陷害萧家背负不忠的骂名。
萧老夫人到底最年长,为人处世多年,遇到过很多冲突,她神色半分不安,除了眉眼严肃了点,安抚道:“我来想办法,遇到这样的事,定然要先同鹤棠传递消息,他给我留了人,就是以防万一出什么事,放心……我不会让月鸯有事的,她肚里怀着鹤棠的血脉,整个萧府上下和萧家的将士不惜一切代价,都会保护好她。”
萧老夫人郑重承诺,还让东月鸯先回去休息,按照天子走狗的说法,还有三日期限,她可以想办法联系和萧家交好世家大臣,请他们去说服天子改变主意,但凡听到风声的,都该事情的严重性,早已出来劝阻了。
“祖母,你……”东月鸯还是不够放心,出了这样的祸乱,她还是当事人,怎么能让一个年过六旬的长者独自想办法。
萧老夫人:“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资历太浅,我去找那些人说说,看在鹤棠和他父亲祖父的份上,他们总不能不卖我这个老婆子一个面子。”
这就是为何人老了,会倚老卖老,除了人情往来,旧日的缘分也可以拿出来说,危难关头,总要有人帮忙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声音大了,上面也许会有所动摇,萧老夫人多年经营的人脉也不是没有用的,东月鸯就不行了,她太年轻,又不曾与鹤棠复婚,连萧家人都不算,怎么请得动有利益纠葛的大臣为她卖力说情?
最后东月鸯还是在萧老夫人的劝说下,被送回到卧房里。
往日还恣意任性的萧蒹葭,遇到事后也变得十分安静,一路走来都没有多嘴个不停,直到到了房中,她还命令院子里的婢女照看好东月鸯。
四目相对,萧蒹葭理直气壮道:“我哥不在,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肚里怀着他的孩子,就算为了他,我也要看好你。”
为了不让东月鸯担心,萧蒹葭还如同萧老夫人一样承诺说:“放心,有祖母在她肯定不会把你交出去的,谁敢害我见不到未来侄儿,我也是要同他拼命。”她目光落在东月鸯肚子上,“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它。”
话都这么说了,东月鸯怎可能不信,但她远没有悄悄放下心,本来宁静的萧府,因为曌天子这一出,弄得惶惶不安。
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为了当初萧鹤棠拒绝娶姝嘉公主而怀恨在心,所以才趁他打仗,抽不开身,于此来找东月鸯的麻烦,毕竟她也是拒绝姝嘉公主的人。
犹记得那天姝嘉公主被萧鹤棠不给颜面地请出去,声声祈求如在耳畔,却始终说不动威胁不了她与萧鹤棠。
这时候“大敌当前”,突然遇到这种危急关头,东月鸯难免会想起萧鹤棠在时的好来,有他在,这些人还敢闹到萧家来吗?
东月鸯被劝说躺下歇息,翌日醒来,向婢女打听外面的情形,结果依旧不容乐观。“他们还没走吗?”
来抓她的羽林军至今还在萧府外面守着,只是萧家的私兵也来了,两方正在外面对峙,倒是暂时逼退了对方,萧老夫人的人脉也发挥作用,说是她拜访出来后,对方就连夜去见天子说情去了。
局面如今处于僵持状态,东月鸯到正堂去用餐时,所见的人不多,家里只有萧蒹葭跟东仕旻,“娘陪萧祖母访友去了。”
桌上摆好碗筷,东仕旻手上还拿着一个剥好的果子,可以看出在东月鸯没来之前都是萧蒹葭在照看自己弟弟,“给你剥了就吃,光拿着做什么。”说了东仕旻一句,萧蒹葭才抬头看向东月鸯,“没什么大事,快来坐吧,祖母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事?东月鸯可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但萧蒹葭说得有模有样,“我哪有骗你?这还不是祖母叫我给你传的话,你如今不是容易嗜睡吗?来之前祖母就让我告诉你,事情还有转机,她已经说动了二十多位大臣今日上朝请奏天子,不可轻信鬼神之说,这些臣子中向祖母保证,定然不会让那些疑神弄鬼之辈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文死谏,言出即行,这事大半能摆平下来!”
东月鸯看向弟弟,“仕旻,真的吗?”他也在,真是萧蒹葭说的那样,他肯定都听见了。
出乎意料,就连东仕旻也点头,“姐姐,蒹葭姐姐说的都是真的,萧祖母的确是这样交代的。”
萧蒹葭故作生气地瞪过来,“好啊,你还怀疑我?如今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诳你做什么?”
为了避免跟萧蒹葭发生不必不要的争执,东月鸯主动息事宁人,“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担心罢了。”
萧蒹葭哼哼唧唧,“怕什么,有祖母在,萧家那么大,真有人敢动手不成?”
东月鸯藏着心事,没有理会萧蒹葭的自鸣得意,碗里的小粥很暖,白面做的肉饼飘香,但是东月鸯还是会想,万一曌天子一意孤行,真把她抓了去该怎么办?她到时该如何脱身?
也许,这回只是想找借口,削萧家的势,同时又为当初的姝嘉公主一事出一口恶气吧,要是由她出个面,向曌天子跟姝嘉公主低头道歉,就能解决眼下的麻烦就好了。
可是东月鸯也同萧老夫人想的一样,也许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
到了夜里,东月鸯还在睡梦中就被萧老夫人叫了起来,“月鸯,月鸯?快醒醒。”
被摇醒的东月鸯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才发现她的床榻边围了好几个身影,萧老夫人凝重的神色首当其冲,东月鸯被吓得赫然清醒,“祖母?”
萧老夫人示意她小声些,“月鸯,快起来,收拾收拾,祖母送你出去。”
东月鸯惊讶住了,“去哪儿?”
一身外出打扮,没有过多装饰的萧蒹葭在旁说:“嫂子,你身子重,如今郡里已经不适合在养胎,你同我去,到了地方我再与你详说。”
除了萧蒹葭,做外出状的还有东仕旻,看到他们身上轻装便捷携带的包袱,东月鸯瞬间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这是要潜逃?”
萧老夫人:“什么胡话?”她像往常一样,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如对萧蒹葭那样点了下东月鸯的脑门,“不是说了,是送你去别的地方养胎,这里龙气冲撞了你,说你是什么天煞孤星,岂有此理,你是天煞孤星,那我老婆子未来的玄孙是什么?”
“快扶夫人起来,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东月鸯被迫从床榻上被拉起来,她完全是被萧老夫人推着完成了简单的梳洗更衣的步骤,到了梳头的时候就跟小孩一样,萧老夫人亲自替她梳了个发,在妆台前一老一少的面孔出现在镜子里,“祖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和鹤棠好好的,给我多添几个小曾孙。”
她还让人把给没出世的孩子做的鱼龙帽、虎头鞋拿出来,一样一样展示给东月鸯看,“要不是你们和离,这些东西,我早就塞到你房里去了,瞧见没,这还是前两年我就让人做出来的,今年新做的,我瞧着不如以前的好,就让绣娘重新拿回去返工了。”
到不知老夫人念想这么深,前两年就有催孕的意思,梳完头,夜里风大,萧老夫人还拿了件披风给东月鸯披上,“走吧,到了地方,给我报个信儿,好好养胎。”
众人催促着出发,萧蒹葭跟东仕旻都已准备好了,东母过来知会他们,人都齐了,东月鸯却抓住萧老夫人的衣袖,看着模样如常的她跟东母,“等等,我走了,你们呢?”
养胎哪里要萧蒹葭跟东仕旻陪着,东月鸯像是猜中了什么。
一行人来到萧府的后门处,今夜星光暗淡,为了掩人耳目,这边的灯都点得不多,只有管事拎着一个灯笼为他们照亮地面,“你和蒹葭路上有个伴儿,她如今也已懂事了,不会同你闹的,有她照顾你,我亦放心,你弟弟,他是个小男子汉,此去多个小护卫,就当为你们路上解解闷。”
东月鸯面露惶然,摇头道:“荒唐,祖母不说清楚,我如何能安心离去?今日若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你真是胡闹。”萧老夫人难得训斥东月鸯一声。
东母劝道:“月鸯,你就听老夫人的,快去吧,你若担心祖母,没事的,还有娘的,娘会留在这里,陪她一块。”
东月鸯不听:“是不是天子那里出事了,没商量好?娘,祖母,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不信,还要拿我问罪?”
虽然光线暗淡,但是此话一出,东月鸯还是明显感觉出气氛不对,她朝最不会隐瞒情绪的萧蒹葭望去,她简直和她想的一样,这时已经咬住嘴唇,眼神愤恨像要杀人。
“看来是了,祖母今日出访不利,说能摆平也是宽慰我的吧,不想我担心?那些大臣,要么是没有发挥作用,要么就是临阵倒戈……是前者还是后者?祖母……”
不管东月鸯怎么问,萧老夫人都不打算谈及一样,她沉着脸,生平第一次对东月鸯态度冷酷,“让你走你就走,为什么不听?祖母哪次不是为你们打算,还是有害过你?”
“不要再废话了,你再这样,就是惹我不高兴,是想我这辈子都不认你?来人,把门打开,将夫人送上车,她不走,绑也要给我绑上去!”
东月鸯心头一震,当下就被人控制起来,就连东母也不帮她。
门一打开,外面的情景落入她眼中,萧家的私兵如同早跟萧老夫人商量好了,领头的将军下马,走上前来。“老夫人。”
萧老夫人威严无比:“蒙将军,老身可是将人交给你了,路上即使出了什么事,你和你的人都须得拿性命护卫她。就算她跟鹤棠没有复婚,在我心里,不缺那一纸婚书,我认她,她就是这个萧家的主母!”
蒙燕山是萧鹤棠特意留在庸都郡的下属,只是所持的兵力不多,他拱手向萧老夫人保证,“是,定然不负老夫人所托,只是,我等一走,只怕天子会朝萧家发怒……还是留一部分兵马在此,保护您的安危吧。”
萧老夫人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我萧家在此多年,整个庸都郡谁人不知萧氏名声,任他污蔑又如何,我看他们谁敢来动我,你们快走,只要将少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萧老夫人心意已决,见此情况蒙燕山也不再劝了,如今天子要捉拿的不过是一介女子,跟萧家人无关,就算真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在外的大将军。
只是少夫人怀有身孕,大将军的血脉就在体内,身为萧家豢养的军士,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让未来少主陷入危险的境地。
是以,今夜就算有人来阻拦,蒙燕山等人也要将东月鸯护送出去。
看了眼装好的车马,蒙燕山挥手,示意众人起程。
东月鸯挣脱了萧蒹葭的桎梏,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去,萧老夫人和东母目送他们离开,抬手向她挥了挥,“月鸯,保重。”
“祖母,娘……”
萧蒹葭焦急劝道:“嫂子,快坐下,马车颠簸,看着点肚子……”
“姐姐,夜里出行,不可大声喧哗,会有危险……”
东月鸯声音不大,也知情况危急,可是抛下祖母和亲娘,就这样趁夜奔逃,岂不是说明事情严重,连祖母请人都不能改变曌天子的想法,知道她走后,萧府会陷入怎样的困境?
她反身坐回到位置上,夜色掩盖下,东月鸯已经很难看到萧老夫人和东母的身影了,东月鸯神色颓然地看着萧蒹葭冷声质问:“不要再瞒着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为什么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事已至此,他们都坐上了马车,周围都是骑马英勇精悍的军士,萧蒹葭也不再瞒着东月鸯,告诉她实情,“祖母为此事一直奔走,那些大臣也的确见到了天子,为你求情,同时也闹出了人命,帮我们家说话的,有位刚正不阿的臣子在劝谏间激怒了这个曌天子,竟让他当场拔剑斩下一颗人头,说天师是上苍派来的使者,对有煞星为祸江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不许任何人再帮你说话,如若不然,就会被打成同党!”
“这个昏君……”
“看在多年情谊上,认识祖母的大臣下了朝便来通风报信,说捉拿煞星不过是天子喊的口令,实际上……真要针对的是我哥。”
庸都郡肯定是不能待了,萧鹤棠根本分身乏术,加上曌天子等人这么做就是仗着他回不来,其次虽然风声很大,却不许人将消息往外传出去,就算萧鹤棠收到密报,那也晚了。
是以情急之下,萧老夫人才走出这么一步,她留下善后,东月鸯万不能落到曌天子等人手里,只要将她送走,就是她跟萧鹤棠都不会受到钳制,于是才有了今夜这一幕。
第 63 章
虽逃了出来, 东月鸯最担心的还是留在庸都郡的萧老夫人和东母的安危,她父亲已经提前回了望天城,萧家还给安排了人手, 派了奴仆去帮他把家业夺回来,暂且还算平安, 可不妨碍如果东窗事发, 一样被抓起来。
如今在路上的就是他们三个小辈, 东月鸯一个人走还好说, 连萧蒹葭跟东仕旻都送了出来,说明了什么?说明大难临头了。
昏君误国, 天下之不幸。
路上他们平安出了城,却在上官道时,遇到了早已守候在那的羽林军。
兵马大多被萧鹤棠掌控, 但是为了保卫天子, 庸都郡这里还是隐藏了十万多军士, 光眼前的就有一万多人。
祝逸林坐在马背上,指着东月鸯等人的车马道:“丞相所料果然不错,萧家早有叛逆之心,硬要带着此等祸害离开继续危害天下,来人, 本将持天子令命令你们,诛杀叛军, 活捉妖女!”
蒙燕山回头冲马车交代,“夫人坐稳了,众将随我杀出重围, 杀!”
一场激烈的厮杀就在他们当中展开,东月鸯再次亲历这种仗势, 如同回到了半年前和陶引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经验,必要时刻如果打不赢,就得趁乱弃车乘马逃跑。
周围刀光剑影,厮杀声如雷贯耳,东月鸯抱紧了东仕旻,恐慌和不安令他们的心跳仿若冲出胸膛。
这个时候就连萧蒹葭也全神贯注留意外面情况,她有武力,尚可自保,但御敌经验不多,没办法冲出去帮忙杀敌,只能攥紧手里的武器,紧盯着周围动静,但凡又敌军靠近,她便拿剑狠狠刺过去。
鲜血溅在马车上,围在他们身边的敌人逐渐减少,萧鹤棠留下的军士人数虽少,却是精兵强将,打过仗比拼起来,对上一万多人也不落下风。
蒙燕山命亲信先带马车冲出重围,自己则跟还活着的军士留下来殿后,夜黑风高的道路上,羽林军有节节败退的趋势,眼看萧家人逃脱,祝逸林气急败坏指挥道:“谁敢退?不许退,继续给我杀!”
他本就是半路出家,讲不好是被推出的替死鬼,近些日来都是耀武扬威,哪懂得领兵,有经验的将领此时应该看出局势不对了,只有他还在不满手下胆怯退缩。
“怎么回事?谁还不上,临阵脱逃可知死罪?”
蒙燕山冷嗤,“祝家人当真纸上谈兵的料,姓祝,拿命来……别想逃!”
祝逸林神色大惊:“你敢杀我?!”
深知不能再给他们追上来的机会,蒙燕山不再回应,携着下属缓缓逼近,挥下屠刀。
数个时辰后。
东月鸯所乘的马车停靠在隐秘的小路上歇息,他们距离庸都郡已经几百里,天都快亮了,马匹也累坏了,众人在等候断后的将士回来前,在此短暂地补充体力,吃的喝的都是东月鸯跟萧蒹葭东仕旻一块儿准备。
突然山上出现响动,去探望的哨兵回来报,“是蒙将军回来了!”
东月鸯跟这些将领不熟,她至今也不能理解萧鹤棠为什么要瞒着她,不和她说他不在家的日子去做了什么,对这些拼命保护他们的将士,东月鸯是心存感激的,但对萧鹤棠东月鸯还是领悟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们之间并不够信任,连交心都没有,如何让萧鹤棠告诉她这些内情?回想当初,她和他婚前努力保持距离,没多少交际,婚后也不曾谈论彼此,除了吃就是睡,好像她只是祖母交代给他完成的一个任务。
东月鸯为了少惹麻烦也只有配合他不闻不问,如果当初萧鹤棠什么都跟她说,而她不和离,好好经营在萧府和对外的人际关系,是不是今日出了事,她也可以助祖母一臂之力,而不是让一个长者出来承担?
“蒙将军。”萧蒹葭主动送上水和食物,“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后面有敌军跟着,我们要不要等你们歇息好马上就起程,接下来去哪儿?”
萧蒹葭一下话太多了,蒙燕山大口饮水,嚼着干粮,竟没显得不耐烦,他先看一圈回来的还有多少人马,东月鸯等人是否无事,这才告诉萧蒹葭,“羽林军里的祝逸林已经被我杀了,其他的一个不留,暂时不用担心,但还是早做准备,下一刻我们往东走,去建梁大营……”
那是萧鹤棠的营地,蒙燕山受萧老夫人所托,要将他们送到萧鹤棠身边去。
东月鸯领着东仕旻过来给他道谢:“一路辛苦了,蒙将军,只是你们刚到,是否休憩片刻再走?要是担心后面再派追兵追来,趁这期间,我们可以先设置些陷阱拖住他们的脚步。”
蒙燕山点头赞同道:“夫人说的是,路障我们来时已经留下了,局势刻不容缓,最好是等上了定隰道,再停下歇整,方才安心。”
既然这么说了,东月鸯也不再劝了,只等蒙燕山等人吃完干粮,精神恢复些便立刻上路。
“蒙将军。”临到上马车前,东月鸯心中依旧放不下远在庸都郡的萧老夫人和东母,“我想知道,我这一走,若是天子那里还要追究,可会降罪给祖母?”
蒙燕山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但他宽慰道:“夫人放心,大将军还领着百万兵马,只要他在一日,天子等人暂且还要顾忌他。”再说就算降罪也只是降罪,真的对老夫人下手,就算是丞相也要估算下得失,当务之急,是先将东月鸯他们平安护送到大将军身边。
这样大将军才没有后顾之忧解决麻烦。
东月鸯被劝上了马车,众人再次起程。
在历经了一日又一日的赶路,他们冲破一城又一城,在身边的军士越来越少的情况下,终于到达了最接近建梁大营的定隰道。
此时历经千辛万苦,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也精疲力尽,前哨被蒙燕山派去探路,回来说:“禀将军,前路暂无异常!”
蒙燕山这才下令,“停下,原地休整……派十人骑兵,立刻前往大营报信。”等安排好后,蒙燕山这才上前请东月鸯等人下马歇息。
这些日以来,他们相处已经熟悉了。
萧蒹葭更从往日的儿女情长中恢复过来,不再关心曾经巫常鸣怎么说她,反倒看着似与蒙燕山有些燎起星火的意思。
她不好打听,东月鸯便帮她趁着有空之余,多问了几句,“蒙将军可曾婚配?家中有什么妻室没有?”
问这话时萧蒹葭就在不远处,她神态忸怩,还要尽量装作和东仕旻一起认真干活的样子,数些天的奔波,倒是磨砺了她娇生惯养的性子。
面对东月鸯的突然询问,蒙燕山似是意识到什么,风吹日晒过的脸庞竟多了一丝红晕,“夫,夫人……”
东月鸯也不是非要做这个媒,平静道:“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将军如实告诉我就好。若是没有,可想过成家之类的想法?”
蒙燕山不知在犹豫什么,酝酿了半天,拱手道:“在下虽无妻室,也无婚约,但在此前就发过誓,若不能平定天下乱世,定不考虑婚姻大事。”
这就是人各有志,东月鸯也不纠缠,她理解地说:“我知道了……”
平定天下而已,萧鹤棠亲口和她说过,战事最长也就两年,如果他们二人有意,萧蒹葭未必不能再等两年。
东月鸯走回火堆旁,正要开口告诉萧蒹葭,就在这时周遭出现新的动静。
前去报信的哨兵身染鲜血骑马回来焦急大喊:“不好!前方有埋伏,快撤!”
蒙燕山反应迅速,观察跟随在哨兵身后的骑兵,在发现对方来路既不是曌天子派来的人时,也不是建梁大营的军队,登时脸色一变,这回连他的声腔也变了,头也不回地冲东月鸯等人命令,疾言厉色:“快走!是成济王的部将,快走!”
是他倏忽了,此时两军正在交战,距离大营越近,追兵虽不敢追来,可前线一样危险,定隰道为一界,他们两边各方安排了人马,蒙燕山一行人正处于中间道,又因为地形不熟,如今似乎更接近成济王的地盘,刚进入不久就被盯上了。
东月鸯被动作迅速地扶上马车,然而追兵就在不远处,飞箭射过来,阻拦了后面东仕旻跟萧蒹葭的脚步,眼看就要再被利箭贯穿脑袋,一把刀横落下来,蒙燕山快速拎起东仕旻丢给其中一个属下,他和萧蒹葭十分配合地再让她骑上了自己的马。
没有人被落下,见此情形东月鸯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她大口缓着气,一众人还未歇息多久便重新开始逃命。
但是这次与往日不同,他们速度根本不及那些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加上他们近来都没有好好歇息,餐外露宿,如今人又是最疲惫的时候,出发前蒙燕山带的四千军,如今落魄到不剩一千人。
倒下的军士越来越多,他们被熟悉地形的成王军逼到绝路上,慢慢地从军队中,走出一道骑在马背上的将领身影,“听说有一方来路不明的人马闯入我方地界,英雄是谁?敢问姓名。”
蒙燕山等人盯紧了走出来的敌将,还在分辨对方是谁,人群中只有东月鸯和东仕旻认出了马背上的人物,“表哥!”
东仕旻喊出来,东月鸯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吸引了牧信衡的目光,他抬眼一望,顿时神情变得古怪,低声惊叹,“仕旻,月鸯?你们……”
建梁大营。
日暮时分,下沉的红日照影在守卫森严的军营将士脸上,如同落下一道血光,主帐里正在议论正事,突然有急情来报,士卒冲进来便跪下,“报,将军,报——”
“前锋将军传来消息,今日在定隰道西边,成王军生擒了一纵人马,对方信使来报,说……说蒙将军和少夫人他们均已落在他们手上!”
大营中顿时哗然一片,在场的瞬间看向中间最上方稳坐在主位的萧鹤棠身上,他身上盔甲未褪,和其他人一样,胸前还沾有未曾洗掉的血迹,可以看出他们前不久刚和成王军经历过一场血战,输赢尚且未定。
而眼下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无异于让战场上的局势再次发生变化。
第 64 章
在此驻军月余, 萧鹤棠的部将和成济王的交手,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往,各自都有损伤, 今日战场上的变化则是以萧鹤棠这方擒获了成济王世子为终,称得上是凯旋。
然而他们回到大营里, 刚坐下不到一个时辰, 正在复盘今日战役, 就听到来报, 说是留在庸都郡,用来保卫萧家的蒙将军被捉了, 他一捉,萧家的人必然落入敌手,这无疑让叛军拿住了这边的把柄。
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有的将领还不知实情, 斗胆问:“少夫人?是大将军身边那位夫人?她怎会来战场上……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对方话里隐隐有谴责的意图, 被身旁的同僚撞了下肩膀, 示意他噤声,去留意座上大将军的脸色,萧鹤棠听闻这样的噩耗,面色早已冷了下来,眼神凌厉地盯着帐中的一切, 示意瞿星上前,“诸位, 我于昨日收到一封惊天密报,相信给诸位将军看过后,也会与我一样, 感受到什么叫‘滑天下之大稽’。”
密报上说明了,萧鹤棠不在庸都郡后, 天子沉迷巫术,大搞迷信那一套,不理国事,全由丞相代理,而因为受妖人蛊惑,还声称曌氏江山出现这么多乱臣贼子,让社稷崩危,就是有乱世的煞星藏在人间,要想平定战乱,巩固社稷,就要将带来祸乱的煞星给杀掉。
经天师们算测,祸乱的来源就出现在萧府的妇人身上,此女姓东,萧鹤棠的夫人是也。
在瞿星一字字念给众将们听,又把密报拿给他们过目后,终于一声隐忍暗怒的轻笑拉回众人的注意力,萧鹤棠神色晦暗不明,说:“将军们可都亲眼看见了?一个盛载了权利和阴谋的王朝,一个满是男人的朝堂,一个独属于君主的国家,为什么会衰微,为什么会充满乱臣贼子,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居然还责怪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简直可笑!”
事发时收到密报查看的第一眼,萧鹤棠的愠怒无人能及,但是大战当前,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按下心头怒火,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忘了这件事了,而是一直隐忍得很好,如今听着语气平静,实际上换做是其他将领,早已经大发雷霆,而不是到现在才暴露出来。
“大将军息怒!”
“大将军说得对!国事都是朝堂上那些只会动嘴的文官在管,连我等都要夹紧尾巴处事,一个小小女子能做什么?!”
“听我等说……”
大营里的将领集体劝慰,“这当中就是因为有奸人作祟,这些个巫祝妖道,迷惑了天子,这才嫁祸于夫人,我等众将,都相信大将军的为人!”
萧鹤棠的忠诚无人质疑,他早就收到庸都郡里发生的消息,为了战事隐瞒至今,临危不乱,还带他们俘获了成王军的世子,这说明大敌当前,他很分得清公私。
又有人出来道:“既然天子身边又出现奸佞,是否该好生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
瞿星在旁提醒说:“石将军可别忘了,如今大将军的妻弟、妹妹还在成济王手上,蒙将军被困,眼下理当先把人救出来才对。”
议事的将领在此分外两派,时局在东月鸯等人被抓前,对他们完全有利,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考虑到当前局势,有的主张除外必先安内,急于回庸都郡杀了那帮胡作非为迷惑帝君的奸贼。有的则表示大军当前,应该重心放在叛军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知道远在庸都郡的大后方竟然出了这种岔子,成王军肯定会趁势扰乱军心,截断粮草,到时候局势就会有所翻转,对他们十分不利。
总之双方各持一词,最后在看似无止境的争论下,被人为打断,“大将军还未发话,众将都在争吵什么,且听大将军怎么说。”
年长且辈分最高的一位老将军站了出来,“郑老。”
此人亦是萧家的世交,更是萧鹤棠同窗多年兄弟的祖父,除了萧鹤棠,他在军营中的话语权最大。
萧鹤棠手执一支利箭稳坐不动,指腹摩擦着箭头上属于成王军的印记,在他身旁放置的是从战场上缴获的武器,属于成王世子的箭袋,他似乎沉思良久,已经有了决断,眼睛逡向众人,“先救人,大军当前不可乱,诸位可还记得近日战场上和成王军交锋的时候,对方兵力不输我方,粮草同样充足,若是先乱了阵脚,让对面察觉出后方有异,就同于已经输了一丈。”
同是打仗,凭什么别人君臣齐心协力,我方却各自为营。
要赢自然军心就得稳,“并非是说不去铲除天子身边奸佞,如今天子遭人蒙蔽,就算你们带人马回去,又如何说?天子正身陷当中,岂会听尔等三言两语就把人杀了,反倒是诸位将军,本该前沿打仗,却无视律令班师回朝,这在天子那边看来,是去救驾还是另有所图?”
君臣之间本就忌讳不遵从调令,私自离开战场也是会被降罪杀头的,且他们还是武将各自手上都有兵力,天子不是一个明君,就更不要天真以为好言相劝文臣死谏那一套就能让他幡然醒悟,这种以一己私欲为重的君主更加危险。
就这般讨论之下,萧鹤棠决定先看看成王军那边的情况,别说东月鸯和萧蒹葭东仕旻在那,就是蒙燕山被困,他们也会把人救出来。
至于庸都郡,要想回去,最好是攻下几座城池,拿到点成绩再派遣将士回去也不迟。
众人先是议论,怎么救人,如何救,在另一边瞿星来到萧鹤棠身旁,萧鹤棠问:“传话的人怎么样?”
瞿星轻声示意:“郎君可要现在过去看看?人被留下了,随时可以审问。”
片刻后,成王军那来使者有史以来以最近的距离见到了建梁大营的主帅,两军交战一般不斩来使,对方仅是被绑了起来,却以为自己死期就要到了,刚见到萧鹤棠身影便忍不住脚软。
“不用怕,我暂且不会杀你,你是信使,我还要让你带话回去,在此之前,你只需回我几个问题。”
“什,什么?”
面对慌张的信使,萧鹤棠不露半点情绪地问:“擒获他们的将领是谁?如今他们还剩多少人,还有,当中可有什么人受伤。”
他后半句语气亲耳感受到压低了不少,眼神比刚才要冷,充满杀意,信使噤若寒蝉,在瞿星摁住肩膀的提醒下才回应过来道:“有,有……普通俘虏五十,一位将领,剩,剩余的就是萧家家眷,除了他们均有伤情,擒获他们的是弩车营的牧将军。”
不同的将军负责的兵马阵、营不同,弩车相对骑兵属于后方将士,目前还没有上场厮杀过,所以连名号也没怎么听说,但对东月鸯经历有所了解的萧鹤棠却是知道这个姓氏。“牧信衡?”
信使忙不迭点头,“没错。”这位将军在他们那是半路出身,据说曾经干盗匪起家,本人有点武力,凭借自身本事一路逃窜,最后遇到成王军,便干脆投奔了他们。
没想到建梁大营的主帅连他们将军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打听到东月鸯一行人的情况,得知她跟萧蒹葭他们都没有受伤,萧鹤棠面色平静地示意瞿星松开手,深沉地盯着信使说:“回去,告诉成王,人我会夺回来,但凡少他们一根毫毛,我将踏平整个顺颐城。”
顺颐城乃是成王封地,相当于成王老家了,“不死不休。”最后一句才是萧鹤棠威吓的重点。
对将士们来说,家眷可以死,仇恨不可消。
仗打的是江山,分的是地盘,萧鹤棠们也不过是为天子卖命,成王也是曌家人,哪怕不是嫡系,他难道不想今后做了天下的主人,统御这些骁勇的悍将吗,何必将他们得罪致死。
放信使回去后,入夜不到一个时辰,大营外再次传来成王军的消息,“我军主帅说了,敬畏你方大将军对大曌的忠诚,若是这样的将军不去辅佐昏聩的君主就好了!”
“今日一战,我军主将被擒,大将军要想把人要回来,那就交换!放还我军主将和俘虏,我军也把贵将军和大将军的家眷归还你们!”
信使留下话,便飞快纵马回营了。
营帐里,士卒前来将发生的事情禀告给萧鹤棠听,在场的将军看向他,说道:“成贼险恶,竟然妄想让大将军归降于他!”
不管朝堂上的天子如何,他们忠于是大曌的江山,又不是个人,成王叛乱在先,对将忠君报国刻在骨子里的他们来说,这也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天下乱世有大半就是因他而起,说当今天子昏聩,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话是这么说,既然敌将肯放人,倒也免了一场恶战,只是用来交换人选,多少有些弊大于利了,成王世子的价值,可是胜过一座上千大营的军士。
在萧鹤棠的统治下,将领虽然各持己见,却不会不服从调令,当即在吩咐下,就将成王世子和其他俘虏清点出来,被推上来时,成王世子还以为萧鹤棠终于要拿他下手了,众目睽睽下,竟想夺刀自刎,想好叫人提前发现给制服了。
“萧鹤棠,你想做什么?想以我威胁我父亲,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成王世子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瞪着营帐中位份最高的身影,看到他一步步下来,周围将领为他开出一条路来,直到对方走到跟前,落在萧鹤棠手上,被对方从战场上拿下的曌明泽仿佛又感受到被死亡盯上的危险。
“曌世子,慌什么?瞧世子你急的。”萧鹤棠亲手将受了重伤,半跪在地上的成王世子扶起来,轻言细语地叫人胆寒,“你……”
“世子误会了,你在我眼里最大的价值,还不值得被当做威胁成王的用途。没记错的话,世子底下几个弟弟,似乎更被令尊看重吧?”
此话无异于诛心,曌明泽生母早去,空占了个世子的名头,千辛万苦才混到今日的地位,领了个主将的职位,他能力不小,可是父亲却还是偏宠后母所生的儿子,他随父征战沙场到现在,本来有信心今天捣毁建梁大营,结果却踢到了真正的铁板,叫萧鹤棠一举拿下。
此人善战,月前将他们成王军逼退数百里,连捣十个重型阵营,他们才攻毁了他手下将领六个地盘,看似有来有往,实际上已经叫成王军察觉出厉害,眼下对方他拎出来,难不成就只为了当众羞辱他?
成王世子被激怒得气息粗沉,可惜身在敌营,气势再凶狠也不过是头败家之犬,等他气焰消下来,萧鹤棠才冷眼旁观道:“鉴于我们两军近来损失不小,我军方才经过商议,决定与你军交换战俘……也就是换回我方将领数人。”
在将曌明泽换回去前,萧鹤棠还要用春秋笔法使一出父子离心计,“可你猜,这中途还发生了什么?你方来使代为传话,说,我方要还的战俘太多,不足以达成换俘虏的条件,曌世子,原来在成王心中,你的地位还不如我的几位副将?”
“虎毒还不食子,成王可真是心狠,连一个世子都不看重!”
“成王有儿数十位,美妾成群,没了一个还能再生,世子又如何,还不是不得喜欢!连交换人质都要讨价还价……”
“看看他,一个没有母族扶持的世子又有何用,不过是一介弃子,可怜虫!”
“可怜,太可怜……”
其他部将很快接话嘲弄起来,营帐里一片取笑声。
众所皆知这是曌明泽的痛,他愤然怒吼,“闭嘴,都闭嘴!”“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全都杀了!”然而喊得再大声也无用,不过是徒增笑料,这些将士都是身经百战的,更懂得什么叫临阵叫骂,攻讦人心,此时周遭环境比有一百只鸭子齐声呼叫还要闹心。
等到将人折磨够了,萧鹤棠才开恩似地挥挥手,制止道:“好了,放过我们可怜的世子将军……”
萧鹤棠笑笑:“我让世子来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夜里在我军营中吓破胆,万一还给成王一个无用痴儿,可就罪过了。来人,把他带下去……”
愤怒中曌明泽怔住,他挣扎着朝面无表情的萧鹤棠望去,似是明白他的心意,萧鹤棠冷声笑着说:“今夜世子好好歇息,明日正午,才是真正交换俘虏的时刻。”
成王军传话的时间上本来比萧鹤棠所说的要早,今夜当晚就能换,但双方都防对方会偷袭,于是还是拖到了白日,这样一来受了刺激的成王世子,孤独熬过一夜,内心上反而会更受折磨。
到了翌日,双方按照约定来到两军交界的定隰道上,以山谷里的一条路为距,上前交换人质的将军不是萧鹤棠,而是另有其人。
这种关头,主将轻易不会露面,一是将要坐镇大营,二是避免被人埋伏,双方派来的都是提前交代好的其他将领。
午时烈日当头,成王世子被困在囚车中,其他俘虏则被绳子一长串的束缚起来,萧鹤棠的下属到达以后,成济王最看重的将领也驱使着两辆囚车来到面前。
“原来是石将军,你我再战场上上回未分胜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能再有一局对阵。”
“少废话,魏驷海,我来不是与你叙旧的,放了我家大将军的妻弟妹妹,蒙将军在何处?”
换人都是要当面看清楚的。
对方也不寒暄了,直接说:“都在这囚车之中……我方世子在何处?”
“在此,等等,都打开看看,再来交付。”
两边囚车都被盖上一层厚重的麻布,石成鹰和魏驷海同时命人掀开,按照人数和面孔清点过后,确认无误,再在双方的注视下,完成俘虏交接。
建梁大营里,门口早已站了不少将领随同萧鹤棠一起等候石成鹰的回归。
在预算的时间中,石成鹰的部队和车马终于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是石将军,石将军回来了!”
目力好的,已经远远能看到马车上朝他们挥手的身影了,瞿星到萧鹤棠身边欣喜道:“郎君,是大姑娘,属下看到她了。”
等车马到了跟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涌上去,“蒙将军,蒙将军!”
萧蒹葭在看到萧鹤棠的那一刻,更是忍不住崩溃大哭,“哥!”她手上牵着东仕旻,所有人都看似安然无恙,连受伤最重的最后一个军士都被抬下去了,却始终没看到萧鹤棠想见到的身影。
他再次逡巡一圈,顾不上安慰泣不成声的妹妹,冷声质问:“怎么只有你们,她呢?”
所有人都换了回来,可这些人里,唯独不见东月鸯。
“我问你,她人呢?”萧鹤棠黑眸泛起冷光,声音越发低沉,“东月鸯在何处?!”
周遭忽地静止了,直到今日去换俘虏的石成鹰上前来,猛地跪下,“禀大将军,成济王根本没打算放夫人回来,他们安排了一个死囚充当人数,我……”
石成鹰从未见过东月鸯,只凭人数清点过后,女眷确认有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便交付了俘虏,那地方很险,双方都不肯久留,直到策马出了十几里路听到呜咽声才停下,等再次打开囚车释放他们后,摘下了萧蒹葭嘴里紧塞的布条才得知,东月鸯根本不在车上,她此时还在敌军的大营里。
第 65 章
所有人都回来了, 唯独少了东月鸯。
没过多久,成王军那边派人前来传话,说之所以没将这位夫人还回来, 是因为听说了她是妖女的名声,想知道是怎样的妖女, 才让曌天子都这般忌惮要赶尽杀绝。
既然天子对她避之不及, 那不如就让成王收下了, 其次, 还说会好好对待这位大将军的前夫人。
希望大将军不要动怒,成王军没有毁约, 归还的是大将军的家眷,这位夫人早已与他和离,身份上就不算是萧家妇人, 若大将军还顾念旧情, 舍不得她, 还可以再换一次。
只是这回,要换的就不是人质了,要么归还这些日来被夺走的城池,要么归降于成王。
此话一出,来传话的信使当场就被拿下杀了。
主帐中气氛凝重, 众人皆知大将军心绪不好,周身气势越发阴沉寡言。
萧蒹葭因为连日来的奔波, 终于得救在来到建梁大营后便病倒了,她不知道后面这些时日,萧鹤棠和成王发生的不和, 导致他亲自带兵领军,袭击成王军的部队, 士气虽然大盛,可是成王那边依旧挟持着东月鸯不放。
最后更甚至以此来建梁军前叫骂,连带整个军中上下都染上火气。
石成鹰将上次任务的失败归结到自己身上,向萧鹤棠请罪,认为是他大意轻心,才造成这样的局面,之后遇到成王军都更加卖力厮杀,替他们大将军讨回夫人,就在这半个月间,成王军再次派出信使前来商量。
“成王让我传话,大将军可思虑好了?我军只要日前丢失的原岱、屏华、郸北三座城池,任何一座只要大将军答应,我军就能归还夫人,三日之内,还请大将军给予答复。”
这样的要求很快遭到了其他人的激烈反对。
“大将军,不可!这些城池都是我军千辛万苦才拿下的,如何能拱手相让!”
“疆土得之不易,岂能轻易就叫贼子拿去……”
“不错,这三个地方哪一个不是关卡重地,成王军倒是会想!”
“两军交换俘虏乃是理所应当,可是城池……那不一样!万一朝堂知道了,岂不是要降罪于我等,这就给了那些贼子可乘之机了,到时候将我等统统打成乱党怎么办?!”
“不行!不能换,千万不能换!”
抗议声声不断,多方将领都不赞同,就连往日站在萧鹤棠这边的郑老也认为这样不妥,而座上的萧鹤棠始终没出声,身边下属倒是想开口,却因为没有萧鹤棠发话只能干看着。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忽而外面传来了消息。
“报——”
“庸都郡来信——”
“报,大将军,有份密报!”
接二连三出现的信使疾驰步入营帐,送上信后又飞快退下换上另一波来。
气氛迎来短暂的宁静。
瞿星呈上信件给萧鹤棠,就在看到上面内容的第一眼,众人都看出了大将军的不对劲。
原先,曌天子听信谗言,只是想捉拿被天师们污蔑为祸国煞星的东月鸯,并没有打算真正将萧家得罪死。
他们也并不认为,一个区区的商户女,能让萧家如斯保护。
此事天子一直有意隐瞒,不让远在建梁的萧鹤棠知道,封锁了上下消息,可是,萧老夫人偷偷将东月鸯送走这件事,无疑成了违抗圣令的导火索。
就在那天夜里,萧家上下皆被曌天子派来的人马看管起来,萧府一时之间成了被严加看管的重地。
而为了让东月鸯一行顺利出行,半路留下来断后的蒙燕山出于无奈,反击杀了羽林军一万人,此举如同实在向曌天子宣战,直接被视作谋反,彻底激怒了天子一派。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宣泄怒气,天子命人将整个萧府剩下的百十来号的奴仆和护卫,统统行刑。
昔日荣华昌盛的大将军府,连腿脚不利索的看门老者和下人的稚儿都不放过,经过残忍的血洗,已经只剩萧老夫人和精神孱弱的东母以及被用来照看她们的婢女秋菊了。
这么大的事,冲动之下犯下大错的曌天子忽然又醒悟过来,自己闯祸了。
为了不让萧家几乎被灭门的消息提前走漏出去,曌天子焦急之中找来丞相,商议该如何瞒下这种祸事,在苦思冥想中,最后还是徐丞相站出来替曌天子想出对策。
以徐丞相对萧鹤棠的了解,此前他们为了保住曌天子,护卫曌氏江山,萧鹤棠的人手,徐丞相曾经与他通信时都颇有了解,于是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会通风报信的人都抓起来。
并有预谋地把他们暗中杀掉,要么蛊惑策反,利诱他们助纣为虐。
只要萧老夫人不死,更大的把柄就还在他们手上。
在庸都郡已经建立存在多年的萧府内,偌大的庭院虽然一如昨日,朱甍碧瓦,层楼叠榭,可是曾经鱼贯而入过的奴仆画面都化作凋零的碎片,府里根本不见几道身影,一到夜色中屋外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晃得叫人心慌。
这若是换做曾经来过这里其他人,见到此情此景都认不出这是当初宾客无数的萧家。
角落里没了下人维护,已经顺着墙壁生出许多杂草,清冷中透露出逐渐破败的景象。
祠堂。
连日来,不管是否用过晚饭,萧老夫人都会跪在萧家的列祖列宗前替东月鸯等人祈祷,希望祖阴能够显灵庇佑,保卫他们一路平安,可她却忘了自己此刻是否深陷囫囹中,不得脱身。
这时,窗外呼声大作,倾盆大雨落下,供台上的祖宗牌位骤然掉下来几个,落地的动静尤其明亮,在寂静幽暗的室内,萧老夫人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在看清眼前一幕后嘴唇微抖,揪住衣袖,“秋菊,秋菊,灵牌倒了,灵牌怎么会倒呢?”
屋外没有人应。
过了片刻,在她将牌位一个个拿起来,准备重新往供台上放,门口传来快要咽气般的声响,阴影随着烛火越来越长。
她逐渐缓慢地回头看去,不管是东母还是秋菊,都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军士残忍地掐着脖子,将她们逼得一步步往祠堂里退。
“你们!”
徐丞相三两步,慢悠悠地从军士身后露出脸面,在对上萧老夫人面沉如水嫉恶如仇的神情后,徐丞相朝她笑了笑,示意身后的侍人呈上笔墨:“老夫人,多日不见,您可安好?”
“徐愗恩,放开她们!”
萧老夫人怒声呵斥,然而对方的人手根本不听她的,甚至还故意加重了力道,用以折磨东母和她身边的婢女,听着二人痛苦几近窒息的呜咽声,萧老夫人攥紧了手中的牌位,指尖抠出血来,“够了,你到底想我要做些什么?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徐愗恩,你难道忘了,鹤棠还要叫你一声老师,你怎可不仁不义这么陷害他!”
“老夫人说得有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与鹤棠,非无血缘却情同父子。”
但下一刻,徐丞相感慨地摇了摇头,“可惜……鹤棠是个好孩子,却越大越不听话,做了大将军,便忘了是谁提携的他,朝堂之上,你猜他是什么样,竟连为师的话,都敢驳斥,这天下,难道还以为由他做主?如此‘孽子’,养在身边如同饲虎,还不如不要也罢!”
萧老夫人不肯相信徐愗恩的鬼话,朝堂之上意见不合乃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徐愗恩要是仅仅因为这些就不能忍受萧鹤棠,那只能说明此人心胸狭窄,早存了萧鹤棠的心思,更因为忌惮萧鹤棠势力大,不想他压自己一头,才想夺权。
一旁秋菊好似快不行了,被人丢下,东母则被掐着脖子提起来,正在双腿挣扎,萧老夫人冲过去想将她救下,却被侍人拦住。
她恨意凶狠地瞪过去,徐丞相和颜悦色地说:“想我放这位夫人一命,还请老夫人帮忙执笔,写下这份告诫信函,就说……请大将军切勿听信郡中关于天子的谣言,那都是天师们搞的鬼,如今我们已经将天子身边的巫师妖道都杀了,萧家也没事发生,还请大将军专注前线军情,继续替天子收复疆土……”
这就是目前萧鹤棠手上传来的第一封信。
然而第二封密报却瞬间揭开了这所谓的谎言。
“呸!”
萧老夫人直接啐了徐愗恩一口,“想让我替你们欺瞒鹤棠,痴心妄想!”
徐愗恩抹了把老脸,勃然道:“老夫人,十年如一日,还是性情中人,当真半点不顾大局?那就别怪徐某不客气了。”
信函萧老夫人可以不写,她人在手上,签字画个押都是顺手的事,有她在庸都郡,萧鹤棠岂会坐视不理,这是他仅剩唯一的祖母,他还敢做什么不成。
然而密报上又说,老夫人被软禁在宫中,似是预测到天子和丞相会拿她要挟大将军,于是趁其不注意自尽了,结果在危急时刻,仅存一口气被救下。
这样的噩耗传阅在营帐中,令将领们一下不知该怎么安慰大将军。
前有成王军被挟持的夫人未得到解决,庸都郡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将军夹在其中该怎么选?
“天子不仁,我等在外行军打仗,为的不就是保护他的疆土吗,他怎么还能做出这等残害忠良的罪行?”
“陈将军!”
“怎么,我可有说错?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又有将领道:“我早说,就该在奸臣作乱时,咱们派人回去,先诛杀了这帮小人再说!如今你看,朝堂之上的那位,岂能算得上明君!”
“眼下时机也不晚,干脆现在就领兵出发,杀奸贼,救老夫人!”
萧鹤棠在热议呼声中缓缓站起来,于他来说,现在的境况好像十分难抉择,回庸都郡,势必是要放弃在成王军营里的东月鸯了,才能救出祖母。
前者用三座城池来换,弊大于利,后者不管是局势还是利益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顷刻间,他做下决定。
萧鹤棠傲视眼前,睁着黝黑冰冷的眉目,沉声说:“诸位都知道了,丞相弄权营私,腐蚀国本,本该是天子身边一把劝诫他的律尺,却纵容其荒淫无道,相信鬼邪之说,使出鬼蜮伎俩……逼迫污蔑忠臣家眷,其为人,不仁不义,不堪为让我等追随拥护的明君!”
“诸位可知,当初天子为何想将公主许配于我,那是因为,他罔顾人伦,与自己的妹妹私通,令姝嘉公主怀上他们兄妹间的骨肉,又因急于想要保住公主的名誉,是以兄妹二人决定栽赃嫁祸于我。”
“我萧氏一族,五代以来,忠心耿耿,为大曌江山鞠躬尽瘁,如今天子仅为一己私欲,亲信小人儿远贤臣,忠奸颠倒,屠诛无辜,害我萧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丧命,家中祖母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要遭受此等——”
“折辱。”他冷冷吐出沉重的字语,周身气势也随之发生变化,“谁敢随我返程,剿灭贼子,让昏君付出代价。”
萧蒹葭病倒后,瘦得形销骨立,她遭了大难,意识不清,直到大半个月得蒙燕山常常探望,才有所恢复。
今日好不容易能爬起来,想着去见她哥,却听见主帐里传来一片热闹的呼声。
她茫然地拉开帘子,正巧碰到来给她送药的蒙燕山,情急之下追问:“那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蒙燕山扶住她的肩膀宽慰,“别动,你身体还在虚弱之中,尚且需要静养……”等萧蒹葭平静下来,蒙燕山才面色凝重地接着说:“我说了,你可不要惊讶,方才郡中传来消息……”
他将密报上的事也告诉给了萧蒹葭一遍。
“老夫人生死不明,大将军决定,带部分兵马回庸都郡去。”
“那我嫂子……”
蒙燕山为难地摇头,“局势所迫,夫人那边……”肯定就顾不上了。
萧蒹葭大吃一惊,“那就这样放弃了?”要知道,东月鸯可还怀着身孕啊!
成王大军中,打探敌情的人马从山道上飞快回来报信。
信使一个接一个,策马疾驰进入城中。
窗外天色将暗,下人往房中送来吃食,饭菜刚刚摆上,东月鸯就看见有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她的房中,她的表哥还跟在对方身后,一直没停下劝慰阻拦。
然而对方还是站在了她的跟前,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这是东月鸯被困在成王军势力的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时间,她都没等来萧鹤棠来营救她的动静,倒是成王军的人,对她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有牧信衡在其中的原因,东月鸯没受到什么怠慢和为难。
她在半个月前,因为频繁呕吐,身体不适,被服侍她的下人发现,报给了成王夫人,成王夫人替她找来大夫诊脉,才得知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对方叫她不用担心,不会与她一个妇道人家为难,还给东月鸯安排了专门的大夫帮她养胎,平日里各方面都安排得很好,但她没有因为这点贿赂和优待,就以为自己真的安全了。
因为对方众多人中,还有一个被萧鹤棠活捉过,又被放回来的成王世子与她不和。
犹记得当天回来的成王世子,得知她的存在以后,就是以今天的气势和态度直接踹开了她的房门,要不是成王妃来得及时,东月鸯怕是早就出事了。
如今因为萧鹤棠,对方对她存在很大的敌意,连连看向她的腹部,发出刺耳和嘲弄的冷笑。
“世子,快出去吧,你难道忘了,大王吩咐过什么?”
当时闹起来,成王妃也是制止不了成王世子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后母,语言上的威慑只是暂时起了作用,只有成王过来以后,命人将曌明泽拉走,并且下令,不许他今后再靠近这里方才作罢。
突如其来的提醒,令曌明泽不悦而危险地瞪视了牧信衡一眼,“走狗,休想管我好事,滚出去!”
“世子不可,属下是在为世子着想……世子!”
“听不懂话吗,姓牧的,我还是主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怕我伤了她?放心,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为了挡住曌明泽,牧信衡还为此挨了一脚踢,然而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东月鸯并不觉得有多少同情,至今牧信衡都没有给她一个解释,当初她和离回娘家,好不容易与爹娘弟弟重聚,结果遇到这个人面兽心的表哥,害得他们一家颠沛流离。
他以为,他为她出几次头,她就会觉得他还是什么好人吗?
一样是恶人,东月鸯表现得谁也不曾搭理,她食欲不佳,也就任凭曌明泽和牧信衡在饭桌旁纠缠,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椅,东月鸯都不曾多看一眼,径自走到房间角落旁,离他们远远的。
然而曌明泽还是不死心,拔了剑对准牧信衡,然后在这样的震慑下,跟到了和东月鸯站的同一个地方,中间隔了一扇被打开的窗,冷笑着说:“还在等你那个有情郎来救你?”
东月鸯知道他们半个月前,曾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奸计,让人顶替了她被换走,如今除了她,萧蒹葭和东仕旻等人都已被救。
曌明泽继续说:“想不想知道建梁大军最近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你那郎君什么时候来救你?”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引诱下,东月鸯终于肯施舍地朝他投来目光。
却没想听见曌明泽讥嘲一笑,指着她说:“傻子,真傻!还指望你那夫君来救你,实话告诉你吧,别等了,他不会来了!”萧鹤棠正急于带兵回庸都郡救祖母,哪还有精力在此管东月鸯的死活。
亲眼看到东月鸯露出罕见的神色,以为她没听懂,曌明泽冷言冷语地为她解释,“听不明白吗?意思就是,比起亲人,他的祖母比你重要,三座城池都不愿意拿来交换,你的价值又有什么用?弃妇!”
呵。
得意地盯着东月鸯脸上吃惊的表情,曌明泽仰天大笑,随即甩手出去。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时不时来给东月鸯传递萧鹤棠的消息,“他们已经到安韶郡了。”
“守城的将军都被他们杀了。”
“真可怜,他都不要你了。”如他所说,无一例外,建梁大军的消息中,有萧鹤棠走向动静的,就是没有来营救她的。
第 66 章
预想中, 东月鸯的反应并没有成王世子想的那样,多么痛苦和震惊,她从最初的吃惊, 到后来面对曌明泽的挑衅,都十分平静, 甚至堪称无动于衷。
终于曌明泽察觉过来了, 他在东月鸯跟前仿佛才是一个笑话, 克制不住地按住她的肩膀问:“怎么, 他都这样对你,你竟一点也不在意?”
东月鸯很是纤细, 光是这样把一部分力道施压在她身上,就好像树上最软的一支树桠会被压垮,曌明泽很奇异地打量着她, 萧鹤棠的妇人, 这种娇弱的女子也能替一个男人孕育子嗣么。
东月鸯:“他选择救谁, 是他的事,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世子成日来透露这些军情,难道没关系吗?我倒不是想听, 就是想知道万一让你父亲知道,你会被怎么看待?我想世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换句话讲, 私心里东月鸯在听见萧鹤棠选择回庸都郡后,她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她一直很担心在老家的祖母和母亲她们,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在成王军营又没事,这么多天, 成王一直想拿她要挟萧鹤棠换城池,她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对方怎么会杀她。
倒是庸都郡的老夫人等比较危险,东月鸯可不打算如这些人所想的那样,悲春伤秋,质问萧鹤棠为什么不来救她,整日沉湎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她还不如考虑下当今之后的打算。
她不被杀还有一个原因,牧信衡一直在从中周旋,对这个表哥东月鸯没半点信任,但不妨碍她确实靠这个人暂时保留下一条性命。
东月鸯的确和曌明泽所想的不同,出于意料,她竟然没有半分被抛弃伤心的样子,他从萧鹤棠那里受到的屈辱,本是打算奉还到他的女人身上,结果不仅不起作用,还反被讥讽了一顿,他顿时起了兴趣,“你不难过?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难道你不喜欢他?他不是你的情郎吗,据说你们和离后还和好了……”
他目光往下滑动,落到东月鸯的肚子上,“他知不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他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在东月鸯抱住小腹,警惕地退后一步时,曌明泽疯了般说道:“他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三座城池说不定还是舍得换的……很好,既然这样,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世子妃,等你跟他的骨肉出生,我让他出生喊我爹,再等他长大成人,我就能使唤他把利剑对准他的亲生父亲!”
他露出一种可怖的笑,对着终于表现出不可思议表情的东月鸯猖狂大笑,骤然返身朝外面道:“父王在哪,我有事要向他请奏!”
东月鸯怔怔地目送曌明泽从她房中出去,她知道对方被萧鹤棠擒过后羞辱了一顿,回来性情更加暴戾,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这种恨法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门口曌明泽一走,又换了其他人进来,牧信衡一出现,东月鸯也和看其他人一样看着他,任凭他们怎么说,东月鸯基本不怎么搭腔。“月鸯。”
牧信衡:“你还在怪我当初的事吗?我本意是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实在是逼于无奈而已。”
牧信衡说他也是被迫进入金乌寨做当家的,不然大当家就要连牧家的人都杀了,他贪图她的钱财家产,也是对方的意思,从他放了东父和东仕旻看来,就知道他没想他们死过。
这些话东月鸯最近听了好几遍了,无一不是虚伪的客套话,她真的很好奇牧信衡讨好她的原因是什么?
按理说,她沦落到这个地步,早已是别人所说的弃妇,牧信衡还想骗她什么?她对他有什么利处?
东月鸯不露喜色地道:“好了,别再说这些无用的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牧信衡打量她的脸色,“方才世子说,要娶你……”
东月鸯抬眼盯着他,秀眉微蹙,直接骂道:“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她根本没将曌明泽说的话当真,就算是真的,成王难道会同意?
世家正妻难道不应该选个有出身的儿媳,怎么她一个嫁过人的,还怀了别人的骨肉成王都能答应?
当然她也根本不想嫁,她再也不想跟这些玩弄权术地位尊贵的男人搅合在一起了,他们的战场他们的纷争,东月鸯一个都不想再参与。
可是牧信衡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月鸯,这在我看来,怕是你当下最好的出路了。”
萧鹤棠不来救她,她孤身在成王军里能有什么好归宿?
她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很大利用价值,可除此以外她还剩什么,曌明泽肯娶她,不管是为了羞辱萧鹤棠,还是为了利用她,对东月鸯来说,成了世子妃她的身份她的安危就有了变化。
至少不用随时担心,会沦落为抚慰军营战士的女奴吧?所以牧信衡劝说的意图很明显,他希望东月鸯能顺从了曌明泽,这个有着花容月貌的表妹,是他在成王军里拉帮结派好工具,他现在需要她,所以才会低声下气安抚讨好,保护她的安全。
东月鸯如今实在是通过三两句话,就能对这些男人的心理了解得一清二楚,牧信衡还想利用她做势,东月鸯却十分恶心这种攀炎附势的途径,“想我嫁给曌明泽?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兴许脸上的神情过于认真。
牧信衡有些担心她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你不考虑自己,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你如今身份特殊,是因为萧鹤棠身边除了你暂且没有其他妇人,万一他迟迟不来救你,身边又有了新人,你该何去何从?听我的,月鸯,凡是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何必为他保什么忠贞……”
牧信衡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忠贞?
笑话,东月鸯从没那么想过,她想不想嫁,和谁在一起,也应该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被逼迫因为时势而答应。
曌明泽再次来到东月鸯房里,颇有些大张旗鼓炫耀的意思。
谁都没想到成王竟然会答应这种荒唐的决定,甚至还有成王妃前来说服东月鸯。
房间里,下人们抬来一箱箱聘礼,为了讨好东月鸯,曌明泽出的可是大手笔,然而看到如此多的珠宝,东月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根本不稀罕一样。
“我知道,你可能在萧府见得多了,说实话,你们那边喊我们为乱臣贼子,我听说萧氏也是一方富庶,你是萧家曾经的儿媳,能不能说说,萧家人有没有贪?”曌明泽坐在凳子上故意挑衅地看着东月鸯。
成王妃是他的后母,闻言拉住东月鸯的手,嗔了曌明泽一眼,她是个风韵犹存的上了年纪的妇人,府里已经有新人替代她了,但她地位还在,尤其还有三个已经长成的儿子,其风头不比曌明泽低。
她是作为安抚东月鸯,让她安心待在这里的很重要的一个人,看似平和好说话,实则也有手段。
与曌明泽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请世子慎言,既然是要娶新妇,自然是要说些好听的话来,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
她挽上东月鸯的胳膊,“还是不理他罢了,月鸯同我出去走走吧,你这些日子都待在屋子里,怀着身孕不走走透透气,可对你身子不好,万一将来肚子大了,可就危险了。”
她以生育过的过来人的身份劝说,东月鸯还是听信了几分,不是她在房间不肯出去,东月鸯心里有数,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俘虏”,俘虏怎么可能随意在别人的地盘走动,这院里院外都是驻守的成王军,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她当然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左右她呆得住。
“你这几日食欲可好?”行走在庭院里,成王妃仿若一个长辈关心起东月鸯最近的衣食住行。
东月鸯闻到外边的空气,是感觉舒心许多,也是因为不用面对一屋子讨人厌的东西,她还能心情顺畅地应付成王妃,“多谢王妃关心,一切尚可。”
成王妃:“不必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与我客气什么?”
冷不丁被这样的话语堵住后面的话,东月鸯一下沉默起来,在这里她的意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她嫁不嫁,都有不得东月鸯做主,甚至来劝说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少闹些事顺从曌明泽罢了。
东月鸯微嘲般淡笑了下。
“我听说……”成王妃又谈及其他,这次似有东月鸯想听的消息,她不经意地透露出来,“建梁军已经一路斩关过将,杀回庸都郡了,天子、丞相等人被擒,你知道吗?”
东月鸯从哪儿知道呢,她跟成王妃一起停住脚步,二人对视,年纪不相同的相貌,一个容颜逐渐老去,一个还正值花期,成王妃目光赞叹着在她脸上打量,“我听说过,庸都出美人,你在以前的丈夫身边,他应当很宠你吧?”
萧鹤棠?东月鸯不知道话题怎么一下转移到这来,她摇摇头,受宠?她可不像外面想的那样,“我们成婚虽有几年,但他并不时常在家,何来宠爱,王妃多言了。再说,若是受宠,三座城池,岂能不拿来换?”
东月鸯玩笑开到了自己身上,虽然明白自身价值抵不过权势,但有时深刻意识到这种问题,难免心里会暗藏一抹苦涩。
她就是觉得很好笑,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魅力,能叫萧鹤棠为她放弃城池,这些人却好似以为她对萧鹤棠有多重要一样,就是不肯放她走,要留下她来利用。
成王妃也觉得似乎戳到了东月鸯的伤口,不好意思地道:“那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我也是听大王说,眼下再这样下去,过不久,那位大将军可是要自立为王了。”
成王本是打算,趁建梁大军主帅不在,偷袭军营,结果去了才得知,回庸都郡的不过是萧鹤棠一行人马,他仅仅带了五万军就起程了,看来是打算速战速决。
消息传回大营,庸都郡的反贼已经被通通拿下,如今局面风起云涌,曌氏江山易主,两边势力旗鼓相当,想要一下打败谁还很难说,僵持不下,肯定会有暂时议和休养生息的一天。
“世上男子多薄幸,你知道,男人一旦登上高位,身边就不缺美人,你瞧我和大王,我是继夫人,与他相好已有二十年,如今容颜一老,还不是新人换旧人。可是那些新人,到了我的跟前,还是得向我俯首跪拜,只因为我还是当今的成王妃,只要我一日在这位子上,就没有人能撼动得了我。”
成王妃看着东月鸯,想传授她权势地位的好处,没有了宠爱,但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还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你若嫁给世子,他会视你腹中的孩子如己出,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这难道是什么很坏的事吗?你信世子当真只是为了回报在建梁大营的羞辱?不,我告诉你,你风华正茂,又是长相出众的美人,这些不过是男人们的借口,他们真正想的,是如何顺理其章地得到你。”
她宽慰着东月鸯的心,“儿郎们在外打仗,皮糙肉厚惯了,不懂得疼人,连话也不会说,唯一的好处是上了战场,就不能轻易下来,长年在外,他们能有多少时日来烦你?你做世子妃,日子清闲着呢。”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王妃到底还是王妃,废了那么多口舌,不管处于什么目的,都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拉拢的人不要不识好歹。
东月鸯也不觉得她有多心善,沉默许久,问道:“那王妃,可还知道其他消息?”
“你想打听什么?我所知道的不多,只要你问,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
“庸都郡……萧家,老夫人她……还有我的家人……”
往日的萧府,墙角的杂草被人全部摘除,染血的地面在雨水的冲刷下也全都清理干净。
在上回受惊后,萧老夫人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一直不见好,她和东母都还活着,在千钧一发时,萧鹤棠带来的大军直接杀上宫里的宝座,谁还敢为难萧老夫人,她被羽林军里部分表示归降的将领护着,曌天子等人被活捉,她跟东母都还好好的。
只是经此大难,她本就年事已高,加上得知东月鸯被困在成王军回不来后,精力便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对所有人来说,昏君被拿下,庸都郡恢复往日的秩序安宁,就是一件大好事。
萧鹤棠取代曌天子,是众人所期盼的,他的功绩有目共睹,加上他是被迫的,身为一介忠臣,上报国家下达百姓,他好像没有对不起他守护的王朝,但是王朝的主人负了他。
陷害忠良,残害他的家人,他没有不反的道理,他有理有据这么做!
可是在清楚叛乱后,他暂时还无法将被成王军掠去的夫人夺回来。
在行宫里,萧鹤棠忙着平乱布局的事宜,处理前朝的乱党,每天有数不清的人要见,就连萧老夫人那边都很难等到机会看见他。
但他还是孝顺的,至少忙至深夜,万物归为宁静,他还是会先回府一趟,看过前岳母和弟弟后,再去祖母身边侍奉。
现在萧老夫人身边,都有萧蒹葭在照顾,府里虽然重新安排进来了一些下人,但是可跟从前的那些忠仆比不了,萧蒹葭还是不放心把祖母交给别人,于是自己担起了担子。
一道高大的影子跨过门槛,坐在桌前微微露出些许倦意的萧蒹葭看到萧鹤棠来,立时起身,“哥。”
萧鹤棠目光瞟向床榻上,萧老夫人面露安详,似乎刚刚才睡去。
“祖母怎么样?”他出来后跟萧蒹葭低声谈几句。
萧老夫人身子瘦得厉害,以前精气旺盛,所以不显老,但是这段日子受尽折磨,躯干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最近都叫御医开药方,尽量调理她的身体,却效果始终不佳。
有时御医都暗藏心思,想要劝他们有所准备,只是萧鹤棠的神色凛冽,让人把话咽了回去。
萧蒹葭哀叹道:“还是那样,睡的时候不多,总是挂念嫂子。”
突然提及不在这里的人,叫兄妹俩一下沉默下来。
萧蒹葭更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眼中闪过一丝后悔,手也攥成拳头,但这是他们怎样都逃避不来的问题。
“哥……”
“我们抛下她回来,她一个人在成王军营还怀着身孕……”
屋内洒了一层月光,在门后半暗的阴影中,萧鹤棠的身躯微微显得僵硬,萧蒹葭觑见他按在佩剑上的手背冒起青筋,似是在用力压抑自身情绪。
萧蒹葭轻叹,“是我们对不起她,祖母现在最念叨的就是这件事,哥……”
萧鹤棠打断她,“别再说了。”是他在祖母和重大利益跟前选择了他们,而不是东月鸯,这就像是再说,她于他好像没那么重要。
现实真是太过讽刺。
“可……”萧蒹葭还有话讲。
萧鹤棠冷声道:“住口,对不起她的人是我,与你们何干?等将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干净,我会亲自去成王军那将她救回来。”
萧府的院子里仿佛处处充斥着以前旧人的身影,在萧老夫人的房间里,东月鸯和他隔着桌子相望,人前人后她闹脾气,似嗔非嗔的眼神如同就在眼前,出征那天他还要让她好好记住离别的味道,希望留给她的是如花一般的美好未来,结果……
血气犹在身体里翻涌,萧鹤棠努力克制住千万头绪,如同和以前一样,瞧不出异常漠不关心地从这里出去,刚踏出门槛,他好像就出现问题,身形略有些摇晃地扶住了门框。
这样的动静吓得萧蒹葭赶紧上来扶着他,“哥……”
体内仿佛有什么在动,状态不对劲的萧鹤棠弥留住最后一丝意识,紧掐着妹妹的手,“叫御医……”
萧鹤棠骤然晕倒,叫他身边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当下局势缺他不可,万一他出了什么状况,简直就是乱上加乱,整个世道都要叫上苍收了去。
众人围在房中,就在太医来看过以后,沈冠和瞿星被叫了过来,“敢问两位大人,大将军从宫中出来前,曾去过何处?最近这些日子里,最长呆的是什么地方?”
“大将军出宫前,去探望过昏君和丞相等人。”
二人相视一眼,回忆道:“最长呆的,自然是牢房了。”
当初曌天子是怎么囚/禁的萧家人,如今萧鹤棠便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牢房就是这些人的归处。
瞿星像是想起来了,添了一句,“对了,大将军还见了一回当初蛊惑昏君的巫祝妖道,将他们凌迟了个遍。”如果不是折磨回去,又怎么会花那么长时间留在牢房中呢。
然而闻言,见识多广的一个御医登时面露难色,“糟,坏事了!”
“荀御医,什么事,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些个巫祝妖道,是有真本事的,不然怎会轻易迷惑得了他们……坏了坏了,大将军怎可轻易动他们,我观大将军现在这副情况,像是中毒了啊!”
其他人立马神色惊变,这时,床榻上重新出现新的动静,有人往前一探,赶忙道:“大将军醒了。”
即使是萧蒹葭,也从未在醒来的萧鹤棠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嘴唇有明显中毒的迹象,眼神乌黑透着泠泠冷意,像是第一次见他们般,十分警觉地问:“什么人,在我萧家寝内大声喧哗。”
“哥?!”萧蒹葭震惊地扑上去。
萧鹤棠趁势拧住她的手腕,差点将萧蒹葭一把掀翻,好在身后沈冠接住了她,“大姑娘……”
萧蒹葭顾不得自己的情况,下一刻爬起来问:“哥,你不记得我了?”
她神色焦急,“御医,这是怎么回事?”
萧鹤棠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乱象,他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地预感到不妙,即便御医靠近,他也犹如被侵占了地盘般,兽性涌现,恨不得将人手撕了。
最终无法,御医只能猜测断言,“大将军……这是中毒之深,怕是影响了以前神智,暂时认不清这里的人……若不及早解毒,恐会危及性命。”
萧蒹葭难以置信,试探地走上前问:“哥,那你还记得东月鸯吗?”
听到这个名字,就和陌生人般,面无表情睇视他们的萧鹤棠始终没有回应。
第 67 章
年关时, 成王部分大军随守城将军驻守在前线,其余的与成王返回大丰主城。
东月鸯与曌明泽的婚事板上钉钉,她没有拒绝的话语权, 曌明泽疯得很,更提前纳了两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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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室一起, 收回所住的院子里。
大婚当天, 东月鸯挺着鼓起的小腹被扶上殿堂, 跪拜成王和成王妃, 再起身时,曌明泽趁机在她身边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萧鹤棠在南边称帝了。”
如今天下势力,萧鹤棠与成王旗鼓相当,各自瓜分了原来大曌的整个江山。
东月鸯听到这个消息, 当真愣了一下, 也不是觉得这不是萧鹤棠做不出来的事, 而是比想象中要快,他那个人很忠心的,人品除了对她恶劣了点,其实没的说。
萧家很讲忠君爱国的策略,那是天下所有将门之家都奉行的理念, 就如文臣们喜爱天地亲君师那一套,一样的, 不然萧家怎么会有萧鹤棠父亲战死,母亲殉情的事发生,后来老太爷因为痛失最喜爱的儿子, 受不住刺激,一时激动就去了。
萧鹤棠从小接触的也是为家为国的信义教条, 他会称帝,大概实在是将他逼不得已了才会这么做。
但,这一切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东月鸯在扇子背后的眼神和曌明泽接触,她还是那张死人脸,好像任何消息都触动不了半分,曌明泽初始的确是因为在萧鹤棠那里受到了折辱,才跑来找东月鸯发泄的,得知自己父亲的人捉到了萧鹤棠的妇人,他的前妻身在大营,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可时间这么久了,建梁那边明显没有来救人的意思,这个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说什么话,她都像看不懂事的小辈一样,纵容地看着他任由他挑衅,曌明泽不由地想到了自己早已故去的母亲。
东月鸯的眼神跟她很像,他小时候顽劣不服管教,他母亲就是那样看他的。
所以他便来了点兴趣,好像刺激东月鸯,成了他目前最喜欢的一种放松方式,二人的婚礼办得很是盛大,毕竟身为成王世子,哪怕他一意孤行要娶一个嫁过人怀着别人骨肉的女子,有身份的该来的还是都来了。
东月鸯的身份也很值得其他人讨论,不少人想要见一见她,她如今身价算是高的,萧鹤棠称帝,知情的都知道她肚子里的骨血是建梁萧帝的,就看对方日后认不认了,认那她当真是身份非凡,不认她还有孩子,值得世人津津乐道,作为一门谈资。
众人都看得出来,虽然娶了她,但是成王世子并没有将她很放心上,婚礼上姿态也是很随意的,这场婚礼意义不同,目的上看似是世子为了羞辱萧鹤棠,才娶了他的前妻,实际上还因为拿东月鸯跟她肚里的孩子当人质,为成王所用。
没有人看好东月鸯今后会有好日子过,她自己好像也不在意,婚仪结束后就下去了,曌明泽陪同她一起到了房间里,继续挑衅地问她,“你不担心吗?这么长时间,再过一个月可就开春了,你的情郎做了帝王,却没有来接你的意思,你就不怕永远被留在这里?”
东月鸯确实就跟被遗忘似的,也不知是萧鹤棠不够长情还是怎样,她自己也快认命了,仰头应对对她怀有恶意的曌明泽,“你想听什么?想我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去?我不是嫁给你了,如今是世子妃,我留在这不是理所应当么?”
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再次改观了曌明泽对她的印象,她讲的话无疑让一个男人心花怒放,不管是喜不喜欢他,这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就足够被讨好了。
曌明泽紧盯着她:“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她甘愿做世子妃了?她原先不是还抗拒?
东月鸯当然不是甘愿的,但是根据实地情况求生自保,的确是她该做的,以她自己为重更要紧,她没有半分心虚地回望了她的新任丈夫,今天的婚礼她都称得上是赶鸭子上架,轮不得她说了算。
曌明泽简直是开怀大笑,他想他应该对这个女子好一点,能让萧鹤棠的妇人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这对他难道不是一种作为男人的嘉奖吗。
曌明泽陡然俯下身,似是想跟东月鸯亲近,然而被她往后仰躲了过去,这倒没立即引起他的不悦,他只是问:“既然你嫁给了我,今晚洞房花烛夜,难道不是该与我亲近亲近?”
东月鸯捧着肚子,曌明泽生得不丑,是个相貌端正,有些英雄气概男人,尤其他婚前故意收纳妾室,就是为了羞辱东月鸯,这种人东月鸯对他是真的没兴趣,“我怀孕了。”
东月鸯很认真地和他说:“大夫说日子还不稳,你是想今晚就一尸两命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成王很看重,要是长久萧鹤棠不赎她回去,这孩儿生下来就是拿捏建梁那边的人质,不要太好用,是以就连曌明泽都要小心看待。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收侧室的原因,万一东月鸯不让他碰,那他岂不是一直为她憋着?成王世子可不会委屈自己。
“行。”曌明泽笑着说:“就凭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给你几分薄面,今夜就不碰你。”
东月鸯还直视着他不放。
意味很明显,曌明泽察觉到什么,冷哼着说:“等你将孩子生下来之前,都不会动你,这样行了吧?”
他说什么都比东月鸯大两岁,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幼失母,成王对他管教不严,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随性妄为,有时还有几分稚气。
“那就多谢世子开恩了。”东月鸯和他虚与委蛇道。
于是大婚的今夜,大家都知道曌明泽没有留在世子妃的房内,而是去了妾室那留宿,这赤/裸/裸的事实就好像表明世子妃多不讨喜似的,风声就算传到成王跟成王妃的耳朵里,他们也是不会管这等琐事的。
旁人兴许会可怜东月鸯,只有东月鸯自己知道她终于偷得了一段安稳苟且的日子。
开了春,离东月鸯生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成王军年前打了不大不小四五仗,仲春时需要休养生息,暂且与建梁那边停战了,两边都需要补充粮草,而百姓们也需要春耕劳作。
没有仗打的日子,如同迎来了短暂的太平世道。
东月鸯褪下冬衣,换上春衫后从镜子里看身子似乎丰腴了一些,虽然现在成王府的都知道曌明泽并没有那么喜欢世子妃,但是她的待遇是半点没减少的,该有的都有,算是过得不错,不然脸颊上的肉不会圆润几分,这样一看不管是气色还是肌肤都很透亮红润。
牧信衡也因为东月鸯得到了升迁的机会,一有空就会以娘家表哥的身份来探望她,当然东月鸯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曾改变,“今天天气暖和,外面春色不错,要不要出去转转?”
成王虽然是反贼,但吸取了各位前辈的教训,如今对疆土上的百姓还算和善,城里城外有些欣欣向荣的样子,东月鸯所居住的大丰城被立为都城了,是个富庶的地方,人口多风景好颇具繁荣景象。
“你又有什么事求我?”东月鸯可不信牧信衡无缘无故来找他,他每次交好都是抱有目的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东月鸯确实很久没出去走走了,她也有这种想法,但还是不想做牧信衡的青云梯,“我自己出去就行,不用你陪,你就算有事,我也帮不了你。”
东月鸯直接说白了,牧信衡毫不介意地说:“哪里,我是看你困在王府里太久,王妃也说你该多走动走动,昨日我就看城内踏青游春的人多,今日天气好,所以想你应当会想出去走走。”
他不说,东月鸯也不可能逼他说,无所谓,出门走走就出门走走,有牧信衡在也不怕冒犯,东月鸯看着窗外花团锦簇,绿枝新芽的美景,忽然想起,她在成王军这里待了竟有大半年了。
她跟建梁那边再没有任何联系,不管是曌明泽还是成王妃,还是牧信衡都没有再告诉她有关那边人的一切消息,她这才惊起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
出了门,东月鸯才知原来踏春的不仅有牧信衡,还有曌明泽,他从军营回来,得知他们要出去,闹不准出于什么目的,还说要和他们一起。
于是飞快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东月鸯因为大了肚子不方便,独自乘了一辆马车,牧信衡和曌明泽等人则骑在马上将马车护卫在中间,一行人的出行颇为瞩目。
路上他们看到好看的风景就下来,今日天气是真的好,晴空万里,朱明足够温暖,围着太湖边上,东月鸯已经看到一片富庶人家的娘子婢女,大人孩童在青草地上放起纸鸢,家中豢养的私宠狸奴和狮子狗都放了出来。
还有画师当场为主人家作画,旁边下人侍奉茶水,这样的景观就跟天下还没大乱之前没什么两样。
“前面有贩狸奴的,要不要过去看看?”牧信衡冲着东月鸯建议道。
曌明泽朝前方盯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地冷哼一声,“这种畜生有什么好看的,小小一团,不够威武。”
他跟东月鸯成婚后,一直是分居状态,她顶着个世子妃的名号,过得可谓潇洒至极,曌明泽后院里的妾室最近也和东月鸯一样怀上了身孕,但他到底还没尝过她的滋味,只期望等她生下孩子,二人再共处一室看看。
今天也不知是抽什么风,听说她要出去,哪怕妾室央求,曌明泽也没想带她们出来,反倒跟作陪似的,跟在这对表兄妹身旁,在看到东月鸯瞥过来的淡淡眼神后,曌明泽莫名地改了口,“你想去就去,瞧瞧也不是不行。”
东月鸯哪里是征求他的意见,她就觉得这两人非要跟着她踏青出门走走做什么,她一个人还自在。
下了马车,牧信衡同曌明泽为她开路,东月鸯身旁由婢女扶着,身后跟着一行护卫,有眼见的都知道他们来路不同,为他们远远让开一条道来。
卖狸奴小狗的摊贩子见着东月鸯,诚惶诚恐地问:“夫人,想找些什么品种的小宠?”
东月鸯走近了,没有回话,她只是观察一番,觉得她就是笼子里的刚足月的猫狗,她跟它们都没什么区别。
河岸间,默默涌来一条精美的画舫,夹杂在其他同样华丽富贵的船舶之间,并不太过显眼。
画舫甲板上一道身影伫立在围栏旁,他大概是第一次来大丰这边,一双清净有神的黑眸仔细地注视着成王管辖下的黎民的生活状态,姿态闲适的无不让人怀疑是哪家特意出行游玩的王孙公子,但因为他在外明目张胆待的时间过长,很快就被后面找来的人打断了看向对岸的视线。
“陛下,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帷帽也不戴,不是说好隐秘行踪,您这样岂不是昭告给天下人看,让人来抓你?”
郑宁珠急匆匆地从画舫楼下蹬上来,看见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虽然心下一松,火气似乎又往外冒,发现对岸满是出来游玩踏青的大丰人,登时挥手示意身后从宫里出来的侍人将帷帽拿来,快步走到萧鹤棠身旁,为他奉上。
“陛下再这样为所妄为,等回去后,我可要请大臣上奏,告您一状了。”
她跺着脚,脸上有几分嗔怒,被埋怨的人却如同根本不受影响,任由她发脾气,把帷帽捏在手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从郑宁珠身后看向慢悠悠跟上来的郑潮戨,玩味道:“朕一不在庸都,出了宫,就丧失了威仪,你郑家真是好大的威风。”
郑潮戨代郑宁珠朝萧鹤棠行礼,“陛下又不是不知她是什么脾性,好不容易做了个宫廷女官当当,自然是要逞逞威风。”接着话音一转,又说:“不过,她说的也不是不对,我们这次出行属于潜入成王内部,打探消息,陛下还是收敛些,太过张扬的话,只怕过了今日,我们都走不出这大丰城。”
自从萧鹤棠中毒醒后,他整个人似乎有了些许改变,首先记忆就有许多错乱,存在一部分失忆的情况,经过解毒虽然身体有所好转,可是脑子里关于一部分的人和事,仿佛直接被他遗忘了般。
这次他们来大丰,行踪非常隐秘,目的自然是和成王有关,因为事关重要,萧鹤棠所带的人马不多,郑潮戨是他多年交好的兄弟,在曌氏江山不保时,他也领兵在外,负责其他战况,现在半壁江山稳定,终于能短时间脱开身,陪萧鹤棠来大丰走一趟。
同行的还有同为郑家人的郑宁珠,获封宫廷女官,属于内务府,伺候萧鹤棠衣食住行,本身萧蒹葭也是要共同跟来的,可是因为行动紧张,不可能让她也参与,萧鹤棠等人先只身前往成王领地,后面还有大几十万的部队埋伏在建梁,一旦有什么危险都能及时支援他们。
萧鹤棠把帷帽丢还给郑潮戨,任由郑宁珠怎么说,都不肯戴上,“朕难道不是易了容?帷帽就罢了吧,此地又没有熟人,在画舫上隔这么远,谁又能识得朕?”
郑潮戨早有预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郑宁珠刚做女官没多久,方方面面都要管到位,稍微配合一下也就罢了,让帝王听她一个女官的话,未免太托大了,他示意郑宁珠拿走。
二人站在围栏处,面貌都有做过特殊的处理,就像两个结伴出来玩的,画舫下还有人在抚琴,根本猜不出他们一行的玄机。
随着萧鹤棠观赏了对岸一会,郑潮戨忽然想到什么说:“你方才说熟人,倒还真有一个。”他猛然提及了一个较于遗忘太久,又颇为危险的问题,“你应是知道的,老夫人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你还可有印象?”
萧老夫人心念的,自然是他们从小认识的萧鹤棠的前孙媳,但是因为萧鹤棠出了事,中毒后直接将此人给忘了,连萧老夫人和萧蒹葭都没法说动他,回忆起对前夫人的感情,每逢一提,萧鹤棠便会有头痛症发作,长此以往有损身体,众人便不敢提了。
他的病一直有在治,现在郑潮戨突然提起来,紧盯着萧鹤棠此刻的神色,想帮助他重新回忆,看有没有效果,但是他好像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始终存在一种难以记起的陌生感。
萧鹤棠的脸上没出现任何有关东月鸯的记忆浮动,他故作凝神,假装有点印象,就在郑潮戨略有期盼时,萧鹤棠嘴角噙着笑,手敲着围栏,“你们追问了好久,不累吗?真不记得了。”
对醒来的萧鹤棠来说,周围的人都在提醒他,他还有个流落在大丰的前夫人等着他去救,说是怀着他的骨肉,却没说与他感情好不好,经萧鹤棠打探,他们二人是和离的关系,想必感情是不怎么好的。
只是她怀有身孕,所以应老夫人的话,人还是得救,他的骨血还是不能流落在外。
萧鹤棠对从前不怎么感兴趣,任谁提了那么多遍都会不耐烦,但不妨碍,他还是想见见这个女子,怎么还会让那么多人为她着想,念叨着她。
这已经让他对她足够好奇大半年了。
对萧鹤棠的反应,郑潮戨已经见怪不怪,提起东月鸯,他总是如此,他有些为那个女子遗憾,郑潮戨也是和她认识的,是大户家会喜欢的儿媳人选,乖顺懂事很适合做主母,这大概也是老夫人将她许配给萧鹤棠的原因,他们当中,年少时就玩世不恭的萧鹤棠就比较适合她这种小娘管。
他们曾经也是被看好的一对,不过现在……
郑潮戨摇头,看来回去以后,还是只能照旧和老夫人这般交代,看能不能另寻办法让萧鹤棠恢复记忆。
就在这时,那只搭在围栏上的手轻敲两下,如同夜半的钟声,让人心神一清,郑潮戨诧异地朝陡然盯着对岸的萧鹤棠看过去,他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眼神比刚才更有神更专注,有一种迫切想要得到的兴奋和乐趣。
“怎么,陛下看到什么了?”郑潮戨不明所以试探地问,他们画舫离有点接近了,从这能看到岸上行人走动,纸鸢铺满了天,当然这样的风采定然不足以让萧鹤棠这般感兴趣。
离他们近些的就只有正在贩卖狸奴走兽的摊贩,就在刚刚已经有一户人家挑走了一只装在笼子里带走。
萧鹤棠难道会为几只猫狗轻易动容?那当然不可能,郑潮戨仔细观察过去,忽然发现那户不经意瞥过的人家实际上应该大有来头,他们护卫那么多就很惹眼了,而两个有身份的男子似乎还将一位女子夹在其中,看衣着应该风姿正茂,是个年轻美人,她行动缓慢,哪怕周围很多人遮挡,只看到半个侧影就可以窥探到她的姿色。
他便以为是这样就勾起了萧鹤棠的兴致,说:“大丰自从被成王作为王都后,这里就搬来许多显贵,说不定是哪家的家眷,若是陛下有兴趣,说不定可以趁这次联姻……”
而听到他的话后,萧鹤棠飞快回神,迅速看了郑潮戨一眼,没有分毫被打扰的不悦,仅有些莞尔,“说什么胡话,那可不是一般的美人。”
他话里意犹未尽,郑潮戨却以为他是没有动心,“那是个有身孕的妇人,朕只是在想,如你们所说如果那个叫东月鸯的女子真的怀了朕的骨肉,那她的身孕应该也有那么大了。”
对岸的那户人家未曾走远,似是进了一家沿河的酒楼,萧鹤棠忽然下令,命人靠岸,笑着说:“游船待久了,不游了,我们也上去看看。”
第 68 章
曌明泽初始还说这种畜生小小一团, 没什么好养的,等东月鸯真挑了一只瘸腿小狗后,他又在一旁对着狗笼子嘬嘬嘬个不停, 这让旁边这对表兄妹看姓曌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思的意味。
等曌明泽朝他们望过来时,东月鸯和牧信衡又不约而同地撇开了视线, 东月鸯挑了只奶狗作伴, 草地上人太多, 她不方便挤, 走了一会又累了,于是便来了沿河的酒家坐着。
没有发现这对表兄妹有任何不妥, 但是气氛微僵,曌明泽还以为他逗东月鸯的狗叫她不高兴了,拍拍笼子说:“等再大些, 我帮你把这小畜生训成烈犬, 可比现在神气多了。”
东月鸯意见很大, “这是我的狗,将它养成什么样由我说了算,就不劳世子插手了。”
他们这些人,怎么总是喜欢到处插手安排别人,连只狗都不放过?
东月鸯不给面子, 曌明泽好像也不生气,他还是瞧不上这种有残缺的小东西, 只能说东月鸯不懂烈犬的好处,他摇头道:“成成成,你说了算就你说了算, 我是想养成烈犬比较威风,还能看家护院……不过你们女儿家喜欢人畜无害些的, 是,可以理解。”
左右是只瘸了腿的,就当给东月鸯养着玩儿算了。
说着,又觉得不满意东月鸯对他说话的态度,想了想故作不经意地提到,“知道么?今天从庸都那边送来了一批贺礼。”
曌明泽有意卖了个关子,提起庸都郡想看看东月鸯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然而事实给他的是东月鸯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好像那边的人都和她再无关了般,曌明泽看到这样的她才接着继续说下去,解释了下缘由,“日前,我父王不是收到了来自那边寻求议和的书信么?一同派出的还有送贺礼的使臣与队伍。”
书信先达,贺礼在后。
曌明泽觉得很有意思地说:“你猜那是什么贺礼?书信上除了议和……说是萧帝为了祝贺世子和世子妃结缔良缘的礼品。他是在恭喜我俩啊!”
曌明泽不由地在想,萧鹤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恭贺谁和谁成婚?
这简直太荒谬了,他是怎么做到心无芥蒂,这么大方让人送来礼物的,还是他真的对这位前夫人半点旧情也无?
他一面想笑,又确实笑了出来,看着东月鸯,“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简直是我从未见过的。”哪有旧情人这么好,心胸这么宽广豁达?就他见过的人中,谁不是巴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他太期待于东月鸯怎么想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而东月鸯,听见萧鹤棠给她和曌明泽送贺礼,也不过是微怔片刻,就跟曌明泽的反应一样,惊讶得十分合理正常,还好奇地问:“是吗?都送来了些什么?”
这让本想看她笑话的曌明泽下意识回话:“不过一些……”诸如祭祀或是装饰用的乐器、酒樽之类的东西,例加一些金银细软,弄得和陪嫁似的。这才是值得曌明泽拿出来说道的原因。
可是东月鸯的反应太不寻常了,“等等,你,你……”
他回神过来,想着自己那么提及萧鹤棠了,东月鸯不仅拿对方只当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般,如此冷淡,还问及有什么礼品……这不应该,她难道不该感到讽刺?这女人难道不该是最长情的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东月鸯就跟半点不留恋庸都郡那边的人和物,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了,听说了后轻轻“喔”了一声,还说:“那不是该恭喜世子,又多一笔进账了。这难道不是什么好事吗?”
曌明泽:“……”
在东月鸯眼前,听闻到这些消息,仿佛还不如她新买的小狗,值得引人注意,她不过附和了两句,然后从婢女手中拿到食物,喂给笼子里的畜生,还细心叮嘱它慢慢吃,当成人似的。
连早已旁听许久的牧信衡,都诧异地跟曌明泽对视一眼,像是在彼此确定,东月鸯是真的对另一边漠不关心,没有作假的可能。
她这种态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太多,甚至超出预料了,若是能让东月鸯为他们所用,那么不管对庸都郡还是对他们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为此牧信衡和曌明泽开始根据庸都郡议和的态度商讨起来,“焉知是好是坏,就怕有诈……假做议和, 实际别有居心……”
“大王那边不是已经回信,若要议和,就要他亲自来大丰一趟,以示诚意?”
“谁知他敢不敢?兴许是不敢的……即使要来,起码也要数月之后了……”使臣回去复命也要一段时日呢。
商议期间,牧信衡朝东月鸯的位置瞧过来,看到她起身立即就问:“世子妃要去哪儿?”
东月鸯一脸莫名其妙地对准他们,“你们聊你们的,我对你们谈的大业没兴趣,出去行个方便,顺便看看,怎么了?”
发觉她是真的不想掺和,甚至连他们猜测萧鹤棠会不会来大丰她都不想听,牧信衡和曌明泽便不打算为难她,正好他们有要事要相商,不方便她在这继续听,干脆任由东月鸯躲个清静。
这里外都是他们带来的护卫,加上又是在自己的地盘,谁能伤害得了世子妃?抱着这样的想法,曌明泽没有另外往她身边加派人手,于是东月鸯身边只剩一个经常服侍她的婢女在身旁,还听从了她的吩咐,在出去时把今日买来装在笼子里的小狗一同带上了。
东月鸯是真懒得听他们那些正事,大丰和庸都怎么样,她不感兴趣的,就是萧鹤棠真的来了这里,她能做什么?他都给她和曌明泽送新婚贺礼了,见到他,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讽刺加嘲弄罢了。
东月鸯跟婢女找了个附近有小花园的位置才把狗放出来,但这条路上好像正好通往出去的方向,临近日中,不断有新的客人进来。
她没往那边看,听见声音叫婢女引着小狗往一边去点儿,不然小路上人过来了没注意到,踩着它了不过是徒生麻烦。
她挑的这只瘸腿狗走路很不利索,但是比较亲人,会知道是谁买下了它,嗅着东月鸯的气味儿,跌跌撞撞地往她的方向凑近,模样敦厚可爱,之前刚喂过吃的,肚子到现在还是鼓的。
“真得趣儿,夫人,它叫什么,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儿?”婢女跟东月鸯也很熟了,能说得上话开几句玩笑。
东月鸯也觉得是该取一个,但却一时想不出来,更要紧的是她有点不舒服,“回来再想吧,快把它赶回笼子里,陪我去一趟茅房。”
怀孕就是这点不好,身子重还频繁有尿意,东月鸯月份大了,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得有人帮扶着,她尴尬地解决急事和婢女出来后,却发现刚刚还放在这的笼子被打开了。
她买的那只小狗不见了身影。“这是去哪儿了?”婢女也在帮她四处找。
直到越往里走,偶然听见几声稚嫩的犬吠声,东月鸯才意识到是在一块空地上,小路尽头散布着一张石桌石凳,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小狗的叫声就是从他脚边传来的。
东月鸯立时站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她觉得那道身影于她来说好像过分熟悉了,这让她直接想起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但当对方听见她们的脚步,像是意识到有其他人来了,回头缓缓地望向东月鸯时,她脑子里紧绷的弦好像一下变松缓了。
那是一张俊秀陌生且从未见过的脸。
东月鸯直接松了口气,她就说,这世上总有些人身形有些相似而已,她不该仅仅是撞见个背影就疑神疑鬼的。“夫人,那是咱们的狗。”
婢女出声提醒,东月鸯清醒过来,目光从有嫌疑偷拿她的狗的男人身上挪开,小狗毛发身上不知怎么打湿了,呜呜地在男人脚边叫唤,她冷声问:“敢问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出身很好,看得出矜贵气态,衣着打扮也是富庶人家,面对东月鸯的质问除了刚才面对面的一瞬有些讶异,之后便显得不慌不忙,他低头,看向脚边蹭着他的一团小身影,语气很沉稳,甚至有些过分脾气好了,“这是你的爱犬?我方才瞧见它落水了,捞它上来后,它便一直跟着我了。我还愁怎么将它还回去,正好你来了,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他话音里有一丝庆幸,略带点苦恼,无奈一笑。
而路上残留的水滴证实了他话里的真实性,婢女有些慌张的回忆,“怎么会掉水里呢?我记得笼子被关上了的……”
东月鸯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仔细想想当时场景,她去茅房的心思急切,婢女更不想误事,二人走得匆忙,有疏忽也无不可能,“应该是哪里松动了吧,没事,快看看它怎么样了。”
东月鸯弯不了腰,只能让婢女上前,而男人很知趣地往旁边让了让,就在东月鸯和婢女查看情况时依旧面含微笑看着她们……应当说,视线有些许专注,东月鸯不经意转过去,就跟对方眼珠子对上,她感觉到被冒犯地皱了皱眉。
虽然这人救了她的狗,但被面生的过客盯着,总有一丝不悦,很奇怪,明明都不认识,他好像对她兴起兴趣般笑了笑,然而这样的感觉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就过去了,让东月鸯几乎产生刚才的战栗感仿佛是错觉。
“它没事,我方才已经检查过了,只是稍许受惊,没有大碍的。”对方很轻柔地说道,语调彰显的他耐心非常好,东月鸯可以确定刚才应该是她想错了,也许对方对她也很好奇吧,不明身份所以才眼神探究地盯着她。
他衣袖上有一小片被水渍氤湿的痕迹,这让小狗被他所救的事更加可信,东月鸯放下了芥蒂道:“那就好,方才,多谢阁下施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她在想这人不知是什么家世,她在大丰认识的人不多,因为没有特意都去结交,若是予以一些身外之物他会不会要?
踌躇间,对方直接道:“钱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如果真要谢我,不若请夫人告诉我芳名吧。”
就这么简单?东月鸯狐疑地看着他,但从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他不像是歪门邪道之人,眉眼很清正,或许只是想反过来了解她的身份而已,她敛下眉头,趁婢女没有注意这边动静,道出自己的来历,“我姓佟,大丰人士,夫婿是成王门下一谋士,今日之事,多亏了阁下,来日若有什么需要,可去驼铃巷门前有两座石狮的府上找我,滴水之恩自当相报。”
婢女已经抱着爱犬用帕子将它浑身清理了一遍,东月鸯见差不多了未曾在此久留,她毫无一点心虚和异色从这个面生的男人跟前离去。
她是傻了才会真的将姓名报给从未见过的男子听,谁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她现在聪明多了,宁愿小心谨慎些,也不肯轻信任何人,故意这么说也是为了提醒对方她可不是来路随便的人。
提及成王同样有敲打警告的意思。
东月鸯走得理直气壮,可就在身后有人叫住她,“等等。”
她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背着身一时不肯回头看去,脖子微微僵硬,直到听见背后很近的距离有一声略带雅兴的轻笑,对方低声而缓慢地道:“夫人是否忘了什么。”
东月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时才肯侧了侧身,余光瞥向他,“夫人忘了,问我的姓名。”男人的话音低得几近呢喃了,犹如是贴在耳根说的,东月鸯再次升起那无法言说的怪异感,她这次认真地朝对方打量去。
得到她的注目,对方嘴角微勾,“我……”
“不必了,我这人报了家门,就不爱听别人的。阁下是谁,我没太大兴趣。”东月鸯毫不客气打断他,将一个大丰贵妇人的高傲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潮戨找到萧鹤棠的时候,发现他正站在与他们吃饭的厢房相隔甚远的小路上,看似好像在愣神或是在发呆,“陛下,你怎么还在这?”
饭点到了,他们一行人下了画舫就进来这座酒楼,在饭菜没上之前萧鹤棠说要出来走走,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来叫他,现在人找到了,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萧鹤棠在慢慢地回神,侧过头来无声而安静地跟郑潮戨对视,挪动两步,手用力搭在他肩上,他感受到他有些细微的颤抖,有点不对劲,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下一刻间就和同窗时一样,萧鹤棠耷拉着他揪住郑潮戨的衣襟,从胸腔到肩膀都发出轻颤,直到积攒的笑声终于憋不住爆发出来。
从一开始的闷笑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大笑,郑潮戨的肩膀被毫不客气的力道一下一下拍打着,笑着说:“朕,刚才被……不,潮戨,你不知道朕刚才遇见了谁……”
“谁?!”
郑潮戨机敏地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定然突生了什么状况。
“那个怀有身孕的小妇人。”郑潮戨一听萧鹤棠的话,就随着他想起他们在画舫上看到过的一幕,脑中闪过还算有印象的身影。
他不赞成地锁起眉头,“你该不会,随意招惹了人家吧?这可是在大丰,而且她还有丈夫……”这样的有夫之妇,萧鹤棠什么时候会这样感兴趣了?
“朕没有招惹。”萧鹤棠眉梢有一丝久违的云开雨霁的快活,乌黑的眼中闪烁着某种意兴,把责任抛给毫不知情的另一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朕救了她的狗,难道不值得道一声谢吗?”
郑潮戨:“……”
萧鹤棠是不认识那个女子的,她说她姓佟,却始终不告知到底叫什么,萧鹤棠暂且就当这位“佟娘子”真的只是一个谋士的夫人,那她丈夫应当很受成王看重,否则出门怎么会那么大排场。
他方才笑的是,他头一回追问一个人的身份,对方居然胆敢抛脸色给他看,她傲得像只枝头上的雀儿,眉眼姝丽,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记住了,堪称印象深刻。
他定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色有多危险,郑潮戨旁观提醒道:“陛下,还是不要忘了我们此次来这的目的,尤其是老夫人的交代。”
与其关注别人的妇人,还不如想想被困在成王府的东月鸯,他现在有些可怜她了,并且希望萧鹤棠千万不是因为失去记忆就转而为别人动心,他现在提起兴趣的样子,有着不输于当年的概况,这对怀着萧鹤棠骨肉的东月鸯来说,就显得不大公平。
“朕有表露什么吗?”萧鹤棠表现得很平静,淡而不厌地挑眉说:“朕只是说,朕救了一只狗。好了,至于你说的那个谁,等使臣到了,朕会让成王将她归还的。”
他还是不爱谈及这个名字,兴许与他的头痛病有关,一提到这个女子,他总觉得不舒服,倒不像刚才见到的那个……他全身心都用来克制自己,很意外,对方竟对他产生不一样的影响力,她丢了狗,神色焦灼。
婢女在旁为那只狗擦拭,她也目不转睛看着,而他立在她们身侧不远处,隐晦却不掩直白地盯着她,就想弄清她是什么人,有什么值得他分神关注的,仅此而已。
第 69 章
东月鸯回到他们吃饭的厢房后, 菜已经上齐了,曌明泽说:“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正准备去请你呢。”他跟牧信衡事都商议好了, 现在好像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来留意东月鸯的动静。
牧信衡比较眼尖地察觉到被婢女提下去的笼子多了什么变化,他将人叫住, “这是怎么了?拿过来瞧瞧。”仅是出去一趟, 东月鸯挑的狗就一副受惊恹恹的样子。
婢女上前, 奉命行事, 把方才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曌明泽跟牧信衡都听得很仔细,东月鸯知道瞒不住, 任由婢女陈述,她身边没有自己人,哪怕是婢女实际上都是成王府的眼线。
她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的狗落水, 遇到人出手救下, 她道了声谢就回来了,再寻常不过了,连东月鸯自个儿都没放心上,她不是很在意地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捧着杯子喘口气儿,细细地喝。
但凡他们朝她看过来, 她的脸色都极为正常,还能抬眸回视他们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够用饭?”
她是孕妇, 经不住饿。
曌明泽不是很高兴地问:“听说你溜只狗,就被不三不四的人给缠上了?”
他明明当面听婢女说的, 原话也是“夫人要走的时候,那位公子还追问夫人姓名”,不三不四,回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身影,东月鸯摇摇头,倒不至于吧,就是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还有,我不是跟他报了其他姓名么?”
她的确没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婢女也是那么帮她说的,曌明泽脸色好看了些,纵然他跟东月鸯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名义上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是不希望东月鸯在外招蜂引蝶,又或者是被外人给骚扰的。
还是牧信衡较为心细,跟曌明泽请示,“还是派人去探探底细吧,免得出了差错。”
东月鸯愣了下:“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曌明泽冷哼道:“你知道什么?现在局势看似稳妥,大丰城百姓过得是很安逸,可城里少不得涌进来一些其他势力的探子。”
其他势力是谁,不言而喻。
为了避嫌东月鸯不再多问,她朝曌明泽无所谓地笑了下,“喔,那你随意。”他刚刚语气很不好,东月鸯也没必要忍着他。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齐,不等曌明泽和牧信衡发话,她便自己坐上了桌,她可是“两个人”,他们不吃她就先动了。
东月鸯的态度过于平淡,倒是让牧信衡信了是有小题大做之嫌,他劝说曌明泽,“也许是我多虑了,没那么严重,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他这和事佬的姿态根本触动不了东月鸯半分,反倒是曌明泽,有点不肯罢休的意思,“去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在我大丰的地盘还敢调戏世子妃。”
他还真拿自己是东月鸯的丈夫来标榜了,一副要狠狠教训不长眼的东西的架势,东月鸯到不在意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按理说她跟曌明泽成婚这么久,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至少讲信用,说不碰她就不碰她,可等孩子出生后就说不定了。
到那时候,她兴许还是要把他当做夫婿来看待的,所以查就查吧,身正不怕影斜,她清白得很。
这顿饭一过,东月鸯有了小片刻的睡意,牧信衡问她要不要回成王府歇息,东月鸯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从这里出去,路上穿过修建的漂亮雅致的长廊,走到之前那条通往外面的小路上时,婢女小声惊呼,“怎么了?”
“是那位公子……”
婢女指着不远处楼台上的身影,曌明泽听见动静,跟牧信衡一同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凭栏处一个人影倚在那,正在眺望风景的人刚好也瞧见了他们,像是饮醉了一点,指头勾着白玉般的酒杯,慵懒地偏头投来视线,巡视一圈后以示敬意地举起杯子,然后不甚在意地笑笑。
能做出这种举动,叫曌明泽非常不悦地眯起眼,“就是他?”这种货色一看就是他最不喜欢的,属于那等没什么危害性无能又无用的纨绔子弟,除了一张脸好看的脸皮能卖弄卖弄,剩下的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不过这也是他们的能力,喜欢到处勾引骚扰女子,引得她们春心泛滥,再始乱终弃。
他下意识朝东月鸯瞧过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她也在看那个方向,神色倒是没什么不妥,就怕她心里不这么想,“谁家放出来的浪荡子,要是叫我知道,就算是他爹,我也要当面训斥几句。”
他冷声痛斥着,曌明泽属于跟着成王打江山的子弟,训个长辈这种事是真做得出来,其次他忽然觉得讲不好这种人真的与他们认识,都是一个贵族圈里的,可是贵族太多了,谁家不是根系庞大,嫡系旁系的孩子加起来长成的和没长成的都有百八十个。
男女无数,多到根本不记得谁是谁。
东月鸯把曌明泽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她仰望着那道不怕被人注视的身影,心底将对方打成怪人贴上一个“要倒霉”的标签,便缓缓收回了目光,抬手捂住呵欠,懒洋洋地问:“还走不走了?”
一行人在长廊上伸长脖子瞻仰旁人的光景,这场面难道不够可笑吗,曌明泽暂时按下怒气,“走。”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挑衅了他世子权威的人。
果然他们刚走,楼台的台阶上就出现一拨护卫。
郑潮戨给萧鹤棠眼神示意,怎么他又做什么了?萧鹤棠不仅耸了下肩,还很纳闷地笑了笑,他也不懂啊,他就是站在凭栏那,看见那小妇人一伙人,敬他们一杯,怎么她的夫婿气量那么小,这才多久,就使人上来问罪了。他很平静地说道,“也许是仰望赏识到朕的风姿,想与朕结交一番。”
郑潮戨:“……”是萧弦音没错,就算失忆了也还是那个味儿。
护卫头领来到他们跟前,对着坐着的两人亮处身份号牌,道:“阁下未在大丰城见过,打哪儿来的?”
知道这是盘查他们来了,郑潮戨早有应对,萧鹤棠又是不管事的,一副养在深宅之中,弱不禁风又盛气凌人的贵族郎君的神态,“怎么母亲叫我来大丰,也不说这里规矩森严。”
他像是被人惯坏了,护卫头领看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号牌,一个姓卫一个姓刘,是他们原来那边地方人士,“原来是庆源侯之子,卫家的卫郎君和刘家的刘郎君……”
萧鹤棠抬起眼皮,笑问一声:“你不是都听见了?本爵爷闲居在家,母亲担心我憋闷坏了,劝说我来大丰立业,我便过来看看。”
自从成王打下大半疆土,和南边各自为王,许多贵族子弟便也动了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思,有的举家迁往大丰,有的则主家的先过来,还有的就是像这个“卫十七郎”一样,授命来这的纨绔子弟,说是立业,实际上还是背着家里人风花雪月。
楼台上歌舞升平,抚琴的抚琴,唱曲儿的唱曲儿,眼前人衣襟半开,头发也不用冠,直接拿了发带懒散束着,还真符合当下的情况。
护卫头领带人查探一番,一切正常,没有察觉到更多的端倪,只好先撤下去,回去复命。
东月鸯等人还未走远,马车行得很慢,曌明泽就在身旁,东月鸯在马车里听得十分清楚。
“确定是庆源侯之子?”
“不错,号牌上的家徽是真的。”
曌明泽冷哼,“若真是卫十七郎,那还真是巧了,我还真认得他父亲,他那父亲是痨病鬼,死得早,他母亲未曾改嫁,因他从小体弱,也十分宠溺他,这般一看,将他养成那副不成大事的德行也正常。”
庆源侯乃是曌明泽的一位远亲叔父,很多年前了,他十岁时对方就已经死了,记忆中是个消瘦到连模样都分不清的男人,据说他还没染病前,同样有一副出众的好相貌。
想想这个卫十七郎,跟他父亲倒还有些相似,如今长大了,仗着家里富足,又不用受长辈管束,于是才混成现在这副文弱纨绔相。
“他说,日前因为受了一场风寒,最近康复了,趁着天气不错才出来玩玩。”
当时,对方还轻咳了两下,是有点大病初愈的味道。
曌明泽颇有些嗤之以鼻,看来探子的嫌疑可以暂时排除在外,不算什么重要的人,区区一个没什么出息又无心步入仕途的远亲,连计较的必要都没有,曌明泽敲了敲马车的窗户,直接从外边探进来。
里面的座椅换成了舒适的软垫,东月鸯可以半靠在上面,她被曌明泽的举动吓一跳,眉眼齐飞,惊诧地望着他,曌明泽告诫道:“那个卫十七郎,不是个好的,下回再遇着他,离他远点。”
东月鸯其实把话都有听在耳朵里,但还是装作不知道,问:“为何?”
曌明泽怕她不信,故意说:“他父亲是个痨病鬼,他身体也不好,焉知他是不是也有什么毛病,你怀有身孕,小心他传染给你。”
这倒是要避开的,东月鸯点头,“我又不常出门,应当不会再碰见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证明世上有些人总是缘分匪浅,怎样都能相逢。
东月鸯在成王府虽然过得还算滋润,但是不是事事都能如意,尤其在曌明泽的妾室也有了身孕以后,许是知道他们从未同房过,也知道她是被留在大丰的人质,那些妾室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多亲热。
更重于跟她们自己人拉帮结派,东月鸯月份大了,经常需要府里的大夫诊脉,而最近些天,妾室也会跟她一样,三不五时要把大夫提前叫走,东月鸯总会晚一两步,然后要等很久大夫才能从另一边过来。
这样很显然是那帮人在故意捣乱,不然怎么会有各种理由说自己需要大夫。
婢女叫她同世子告状,东月鸯却不打算跟曌明泽说,一是身份不合适,二是她怀的又不是曌明泽的骨肉,曌明泽的妾室才是正主,二人肚子比起来,在成王府还真不一定谁更高贵。
东月鸯干脆自己出了去,要么请外面的大夫来府里,要么她自己去医馆。
这天刚好曌明泽不在府里,东月鸯要出门,下人一时还不知该不该放她走,她身份还是很特殊的,人质是会看的比较重,但她很安分,或者说过于温顺了,都不觉得她会跑。
于是门房就这样看着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东月鸯是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走的,但到了医馆门前,她才发现她居然像是习惯了这里的日子,竟然没有生出丝毫想要逃的想法。
许是她心里有底,她就算逃了也会被抓回来,更可能因为庸都那边的人事变化,萧鹤棠都称帝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身边难道没有别人吗?说不定这时候人家都已经封了许多后宫妃嫔了,新欢在前,哪还有旧人什么事。
只要能保障她爹娘弟弟在庸都过得好好的,她在大丰也没什么不妥。
“夫人慢些,小心脚下。”东月鸯被婢女扶着进门。
医馆人多,东月鸯与人擦肩而过,里面尽是些来抓药看病的百姓,因她身份特殊,医馆给她单独安排了小院子里的屋子把脉看诊。
见习大夫对待孕妇不敢轻慢,“给夫人看诊的是我师父,他如今还有客人,只有我先来招待了。”
东月鸯并不介意,对方也只是稍微问问情况,等主治的大夫过来过问几句就能直接开药方了。
“夫人最近食的如何?”
吃的是婢女在管,比东月鸯知道的仔细,“原先脉象薄弱,吃了好一阵药膳……如今怕月份大了,就改了……”
见习大夫一一记录在案,“还有哪里不适吗?”
东月鸯说:“我近来还觉得小腿粗涨,不大舒服,腰也累……”
“不舒服的话,可要推拿一番?”医馆除了看诊抓药,这点小活也是可以收取酬劳的,见习大夫适当推荐,东月鸯点了点头,她来看大夫不就是为了缓解不舒服的吗,左右不需她来给钱,一切安排上。
见习大夫起身,“既然夫人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还请在此等候,我这就去请师父过来。”
听闻这家大夫颇具名气,人也慈心,百姓都能接待,所以平常来请他问诊的多不胜数,东月鸯进门时就见到这种盛况了,走到这曲径通幽的小院子才清净许多,远远隔开了那些喧嚣。
“夫人……”中途婢女捂紧了小腹,像是吃坏了肚子,着急要去茅房,又担心她一个人在这。
“没事,快去吧。”她在这里暂时没有外人干扰,内里开着两扇窗,天色非常好,日光透过墙面反射进来,宛若罩子将她罩在光晕中。
东月鸯很有耐心的等候,还抽空玩了下手势做出来的影子,外面终于来了人,大夫拉开门进来,东月鸯和他抬头一望,双方都有些微妙的愕然。
是他。
那个痨病鬼……不,什么庆源侯的儿子,卫十七郎。
他瞧见她好像也很惊讶,进门时皱着眉,嘴角抿成线,很忧郁寡淡的弧度,不像在人前嬉皮笑脸,眼神有种凌驾在虚空之上的冷漠,只有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产生一丝仿佛穿越时空的变化,微怔迷茫,然后恢复清醒,“是你?”
他另一只脚完整地迈进门,这是一个有侵略性-意图的信号,他很游刃有余就如同跟东月鸯是什么老熟人似的问:“上回是你的那只小狗落水了,它回去后还好吗?有没有着凉。”
东月鸯不是很习惯这种搭话的方式,太亲近了,他们有那么熟吗?可是不答好像又不太礼貌,怎么说也是一只狗的恩公……恩公?
东月鸯陡然想笑,嘴角出卖了她的想法。
“怎么了?做什么笑话我。”
东月鸯收住微笑,“才没有笑你。”好吧,是笑他,但东月鸯不会承认。
“狗,它没事,上回多谢了。”客套话还是要回应下的。
她终于开口了,对方却没顺势继续跟她搭话。
气氛骤然沉默下来,有点古怪。
这个卫十七郎走近了停下,刚好在之前见习大夫坐过的桌案旁,也不知余光觑见桌上她的案本没有,方才见习大夫走的时候没有拿,大概是方便他师父过来看才留在这的。
“脾胃较弱……小腿粗涨。”他抬眼朝她盯过来,“这些都是你怀着身孕引起的?需要适当的推拿方能减轻。”
东月鸯估摸不准他的意思,“你是这里的大夫?妙春大夫?”她没察觉到他垂下眼帘后,盯着桌子的案本时稍加晦暗的眼神,嘴角如同要弯起,却被人强势地压了下去。
很淡,很平静。
东月鸯还在犹疑,怎么会这么巧?他一个贵族家的公子,怎么会出来给人看诊?但曌明泽说这位庆源侯如今是没落了,没了权势,只剩点家财,开医馆也是营生的生计,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一页案本不过捻指间就看完了。
他当场微微卷起衣袖,像是对接下来的事驾轻就熟,没有回答东月鸯的问话,反倒是一副妙手回春要大施拳脚的正经大夫模样,“是这里?还是这里肿胀,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走过来靠近她,弯下腰的瞬间东月鸯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为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到毛骨悚然,他还触碰上了她的腿,“可以吗?”
他们眼神对视,跟魂都要被吸走一样,礼节性地问了一下,之后便不能阻止他的行动了。
“你,等等……”
东月鸯被他一番操作弄得神思不清,念头都模糊起来,难道见习大夫的师父真的就是他?他真会给人治病?心头的荒谬感反复横跳,一会告诉东月鸯有可能,他瞧上去是很败家的纨绔子,平日里花销定然大,只花家财迟早会被败光,所以要开医馆广纳财源。
他从小体弱,父亲又同样身体不好,耳濡目染,肯定也学了些医术。
这一切都很合理。
愣神中,她已经被人把小腿捧到了掌心中,精巧美观的绣鞋露出来,正好搭在他的膝盖上,隔着衣物他为她按捏,力道比想象中要好太多,东月鸯犹如被把控着,轻微地控制在内,既挣脱不了,又能感受到他的细心和温柔,“是这里,还是这里?”
肿胀的感觉在他手中的确有所改善,东月鸯现下真以为这个卫十七郎通晓医术了,她在他的问询中告诉他哪里还不够,哪里要轻些,他的眼神过分多情深邃了,东月鸯一直在避开,并且打算等差不多的时候就告诉他够了不用按了。
“夫人,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他出其不意地说道,让东月鸯的话语停塞在咽喉里。
“实不相瞒,看到夫人,在下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又是什么戏码?风流纨绔瞧上别人家年轻标致的小少-妇,所以用这等老套话术拉近彼此距离?若是不规矩的,这时已经和他打蛇上棍过两招了吧,然而东月鸯充满防备而冷静地看着他。“是吗,可我从未见过你。”
被拂了面子,卫十七郎没有半点不高兴,容色淡淡的,还笑。
但好在对方只是言语上冒犯两句,手上动作还是很规矩,不轻不重地替她按捏,之后话就更少了,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时间一长,与其说是在按捏,还不如是在隔着衣物抚摸,气氛也变得古怪妙然。
门口忽然来了其他人,东月鸯看到见习大夫跟着一位中年人,神情愕然地对着屋内张望,“卫郎君……这位夫人是,这是……”
对方语焉不详,很明显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东月鸯疑惑地发现蹲在她面前好半天,帮她按捏小腿的身影站起来,含着笑很腼腆地朝外面喊了句,“妙春大夫,你来了。”
东月鸯一整个吃惊,外面的中年人是妙春大夫,那眼前的是?!
她跟笑容含蓄,目光促狭的眼睛对视,这个骗了她的卫十七郎没有半点心虚地朝她拱了拱手,“在下卫央,方才按得夫人高兴么,日后可要常来呀。”
东月鸯真的很生气,这个人耍了她,他既然不是妙春大夫,为什么又要故作娴熟的样子摸她的腿,果然是像曌明泽说的那样,从小不学无术,真以为生了张勉强好看的脸皮就要勾三搭四。
婢女这时候也回来了,扶着东月鸯从椅子上起身,还好她跟对方都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她衣裳也很完整,连绣鞋都没脱,都是搭在对方的膝盖处,但是被戏耍的滋味足够她愠恼,看对方的目光都变得不善。
“无耻。”
妙春大夫来了之后看了她的案本,又给东月鸯把脉问诊过后,和他的徒弟交代该配什么药方,东月鸯的婢女也被叫过去听着,以免事后该熬药的时候弄错。
而剩下二人在一旁面对面的时候,东月鸯没忍住不留情面地指责,她声音是那么好听,他感到悦耳地眯了下眼,一派泰然。
他说她像一位故人是真的,那位故人是谁,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就是觉得眼前这位佟夫人真是合他眼缘,好像他们本该认识。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堪称秀色可餐,他心里千变万化,面上不动声色地承受了她那一句愠怒的责骂。
“夫人,该走了。”婢女回到东月鸯身边。
妙春堂的大夫随即跟东月鸯表示歉意,“是我失责,这位卫郎君也是来看病的,他有头痛症,往常都是安排在这间屋子,一时不巧就与夫人撞上了。”
大夫可以谅解,但是身旁这个人明知故犯,就不值得原谅了,东月鸯忽略掉他,和大夫客气了两句便从这里出去了。
接下来轮到他给卫十七郎诊治的时间,对方视线还停留在从这出去的身影上,大夫琢磨着问:“卫郎君,你的头痛症今日发作了几次?我来把一下脉吧。”
倏然对方说:“不必了,已经好多了。”
大夫不解其意,他回头一笑,“我好像找到了更适合我的药方。”
东月鸯怀疑自己应该是被人缠上了,她如今对那等玩世不恭的男子敬谢不敏,前有萧鹤棠,后有什么庆源侯之子,而对方似乎不懂她的想法,她每次来这家医馆总能跟卫十七郎碰上。
姓卫的总是会特别用心的讨好她,他把常用的屋子给她让出来,连医馆里普通寻常的凳子都换成了适合她坐的,放了一层软垫,吩咐这里的人不许给别人用,她来的时候堂里的大夫会提前等着她,再没出现过像上次那样被戏耍的意外,就连诊金药堂里也不再收她的费用,似乎她成了这里的独一份。
久而久之来看诊的百姓都察觉到了,有一位戴帷帽的夫人跟他们很不同,她在这的待遇都是特别的,当然那是源于一个长相很风流的庆源侯之子的优待,这里的医馆背后就是卫家的产业。
但这些对东月鸯来说,都不算稀罕。
她觉得这卫十七郎真是好莫名其妙,他对她的兴趣来得十分冒昧突然,他们才见过几次?都不相熟,她回去后每回都要打点身边人,尤其是婢女,要好言相请,对方不要将医馆里发生的事说出去,以免引起更多麻烦。
不然怎么讲,她被登徒子缠上了,请曌明泽来帮她解决?是可以如此,但在事情闹大之前,她可以当面将此人拒绝劝退,免得沾上人命。
在最后一次看完大夫后,东月鸯暂时将婢女支开,对留在屋里看似无所事事的人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其实这个卫十七郎没有很过分,她来他就在,也不黏上来,就是有她在地方他都看着,东月鸯不是不通人事的女子了,她有过前夫,现在又嫁了人还有身孕,她现在但凡和一个男人对视,对方对她怎么想的她都不能装作毫不知情。
“我是有夫之妇,公子要是想要风流,就去找别人吧,在我心中,我只有我丈夫。”东月鸯期望于这样就能赶走他,“这些时日多谢公子照顾,但这里,我就不会再来了。”
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和他多接触,他很清楚地盯着她,平静地淡笑着问:“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令你很苦恼吗?”
“你是什么都没有做,可你……”老盯着她看,直勾勾地看,哪怕含着笑,这就是一种烦恼,也是一种骚扰。
东月鸯出于无奈,警告道:“总之,我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的,还请不要再纠缠了,若你实在不听,我就只能找我丈夫来了,到那时候他会怎么对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她还会搬救兵,他很想玩味几句,可是这个当头她神情严肃,还是不要继续开玩笑为好,他睇视着她,言语说得更加动听,“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夫人怎么就知道我想与你有瓜葛?我不过是太欣赏夫人了,才想与之亲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实话说,你也知道我在此是因为时常头痛发作,才请大夫诊治,可自从我遇见你,只要一看见夫人,这种病好像便不药而愈了。”
“夫人于我,堪称一味良药,所以我才专门在此等候,每日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呢。”他的话诚恳而暧昧,或许是没有作假,可东月鸯哪里是那么好骗的,头痛症?头痛与她有什么干系,头痛就吃药啊,她还能治病不成。
她觉得此人不过是见色起意,说不通,那就不说罢了。
东月鸯转身就要走,可一只手将她按住,这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侧过身看到的脸却与臆想中的截然不同,他高高地朝她俯视下来,眼珠里的瞳仁像蓄了一潭水深不可测,等待着择人而噬令人心跳加速,捏了一把冷汗,“你……”
他可不要乱来。
“别急,我话还为说完。”他温声安抚她,手上力道和视线一丝未改:“你说你心里只有你的丈夫,你丈夫呢?”
他似乎很不懂,“你不是怀着他的骨肉,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见他陪你来过一次医馆,这样一瞧,好像你心里有他,他却不见得有你。”
他开始戳她心肝,如果东月鸯跟曌明泽真是什么正常夫妻,她肯定会很伤心,甚至在对方的挑拨离间下动摇,这样就方便他更好地安慰她,走进她心里,可她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就说明他们夫妻本就不恩爱。
这些都是他的推测罢了,而后续,当然在她身上验证了他就是没有猜错。
东月鸯开始为曌明泽找借口,“那是他忙,大事要紧,我不愿意劳烦他,再说,我们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喔,是吗?”他冷静地说:“可若换成是我,即使再忙也会陪夫人去医馆走一趟,毕竟怀的可是自己的骨肉,据我来看,他不仅一次没来过,你跟婢女的话语中似乎也从未提到过他,可见你们之间感情淡漠,嫁给他也不见得高兴,深闺里受了委屈也无人可说,是这样吗。”
东月鸯真是遇到难以应付的人了,她不过是想摆脱对方,才胡捏了个借口,她跟曌明泽半路夫妻,她要恩爱做什么?这人还同情怜悯上了,她皱了皱眉,十分不快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答话,可以当做情况的确如此,是隐私是痛楚不好意思再提及,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含蓄地说:“你知道的,我也需要夫人来帮我治疗。”他说过他有头痛症,她是他的药引,对他有用,可是?
东月鸯瞪着他,不可置信道:“我说了,我是有夫之妇,让我与你私交,这难道不是……”不是私通吗?!更过分点就是通奸了,别说答不答应,问题他是什么人啊,他需要她,她就要为他冒这么大风险。
肩膀上的手加深了一点力道,缓缓滑动,近乎于侵略性的爱抚,“我知道,不会让夫人为难。我说出来,只是想让夫人同意,若你实在不喜现在的日子,我可以代劳,让你丈夫与你和离怎么样?”
到时候他可以带她回庸都去,至于她肚里的孩子,她想要就带去养,不想要,那就丢还给她原来的夫家。
遇到疯狗了。
东月鸯强硬地将放在肩上的手一点一点扒下来甩开,盈盈的湿眸倒影出他的影子,殷红的小嘴铁面无私地说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我与我丈夫好好的,因于你有药效就得为了你和离?痴心妄想,滚开,再纠缠我不放,明日你就等着麻烦上门吧。”
她可是成王在大丰的重要人质,别说曌明泽,就是他那里就不通过,这个卫十七郎,哼。
东月鸯临走前,还倚在门框处说:“哦,对了,上回我丈夫就见过你,记住了你的模样,他识得你,说你家……令尊因病去世,让我离你远些,就是怕你也有病,以免传染给我。”她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心软了下,没有说得很过分,但是足够奚落刺激这位有体弱经历的卫十七郎了。
东月鸯一走,一种兴奋狡狯掺杂着波谲的神色在对方脸上喷薄欲出,想要得到她的心思浓厚到扭曲。
没了其他人,屋内卸下表情面具的萧鹤棠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嗤嗤发笑,如果说刚才只是一时兴起,那么眼下就是真的想那么做了。
第 70 章
萧鹤棠一早便起来梳洗, 整理着装,他像游戏人间的闲人,而忙的则是郑潮戨他们, 好不容易借用卫家病子的身份潜入大丰城,他们需要搜集更多的对他们有利的信息以及布局, 而作为卫十七郎的萧鹤棠就只需保持好他对外的形象即可。
他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终于能闲下来一天的郑潮戨就居住在他旁边的屋子护卫他, 萧鹤棠的动静他当然能察觉到, 当下洗漱完便往他屋子里蹿,除开君臣身份, 多年好友也改不了拌嘴的习惯,更何况萧鹤棠如今还没什么架子。
当进屋看见他对着镜台上的镜子比划衣着时,郑潮戨以这二十多年对萧鹤棠的了解来说, 十分懂得他最近肯定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才会这般变化, “你这是做什么去?”
这么在乎穿衣打扮,只有要见重要的人才会悉心准备。
萧鹤棠没有半点被打扰的不悦,甚至平静地回头看了郑潮戨一眼,“你来帮我选选,哪件衣裳比较适合我。”
他挑的都是符合卫十七郎身份的穿着, 这个人他们虽然生前没见过,但是据说有点风流本性, 少年时期长相比较昳丽,眉眼跟萧鹤棠原来的长相还有些神似,幸好叫他死得早, 不然以假乱真的就是成王这边了。
郑潮戨还有点品味:“就你手头上那件吧,你还没说, 你要去见什么人。”
萧鹤棠勾了下唇,他也正好挑上他手头上这件,偏素不怎么花里胡哨,淡青色有点书院学子那股味儿,这样没什么攻击性,那小娘见了应当不至于忌惮害怕他,要想表现出无害自然是要将自己往柔弱了打扮。
他想了想,才记起回应郑潮戨,“我不是与你说,我近来偏头痛的症状减少许多。”
“怎么,你遇到奇人了,能治好你的病?”
“也不能那么说。”奇人当然算不得奇人了,“只能说于我有用。”他笑了下,“就是她不常出诊,还说再也不会去医馆了,我就想亲自登门拜访。”
他要是去敲门,知道他来她会是什么反应?会吓死吗,定会花容失色怕她丈夫知道吧。
萧鹤棠神色上有狡狯闪过,不用说郑潮戨都知道他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只有想干坏事的时候才会是这副模样,看着不动声色,面上挂着浅笑,实际上肚里黢黑,满腹都是心计。
“你可不要惹事。”郑潮戨比较担心会招来麻烦,对萧鹤棠的人身造成危害,他其实来大丰就有遭到庸都大臣们的反对,毕竟帝王深入险境,对他们那边非常不利,但是萧鹤棠就是坚持自己要来,“你去的什么地方,我同你一起去。”
萧鹤棠:“好啊。”他很轻快地就答应了,像炫耀,“带你去见识一下‘名医’。”
据之前相见的经验,萧鹤棠轻易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对方所住的地方。
驼铃巷,两座石狮的府上。
他跟郑潮戨还带了家仆,一本正经地出现在别人门前,还带了些许礼品,打算给那小娘狠狠一击,门开了,这家人的门房打开门,上下打量一番他们就知来路不一般,不敢无礼轻声问:“贵人找谁?”
萧鹤棠一副斯文样,循声转身看过来,矜持道:“在下庆源侯之子,卫十七郎,上回得你家夫人出手相助,想来感谢一下她。”
对方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怎么了?”
门房确认,“贵人当真说的是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早在三年前已经去了。”
“……”
萧鹤棠默了,察觉出这其中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郑潮戨在旁追问:“那你家郎君呢?”
“郎君伤心远游,至今都没有归家。”
“……”也就是说这家除了奴仆,暂时都没有主人?
大门关上。
声势浩荡,一大早便起来准备的萧鹤棠仿佛成了笑话,此地鸦雀无声,连郑潮戨都不敢在此时轻易开口,就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他不高兴,谁叫萧鹤棠陡然当场失笑出来,笑声轻盈古怪,“好一个障眼法,真是诡计多端的女子。”
因他始终没说是谁,郑潮戨也没来得及问,这时候说:“女子,哪个女子?”
他们来这,他还真管不着萧鹤棠认识谁。
萧鹤棠目光深沉粲然,如有星星点点,他说了四个字,顺利让郑潮戨想起他们初来不久,游船下来那天,在酒楼萧鹤棠说了他救了一只狗,还是那个小妇人?这是什么孽缘?
萧鹤棠朝下吩咐:“去找,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郑潮戨在旁可以窥见他的决心,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对方身份,而见过她的也只有萧鹤棠,至于他出发前为什么没有想要打探她说的信息是否为真,大概也是出于一眼信任。
长得那么乖,还救了她的狗,小嘴怎么那么会骗人?
萧鹤棠拧着眉在笑,周身的气势却像是要把人抓起来捉到腿上打一顿,怎么她难道第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怀不轨,防备至深,这下他真想结识一下她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一个女子为了他这么忠贞。
东月鸯也不曾想被拒绝过的“卫十七郎”会这般不放弃寻她,她当初就是为了不惹麻烦,才随意报了个家门。
哪知对方真的会找上来,没找到她倒也好,她最近都不去医馆了,大夫都说她身子没什么毛病,胎位很正,临到生产的话不会出太大问题。
她最近都待在成王府里,日子过得很平顺,但是最近气候渐暖,天也放晴了,东月鸯带回来的狗却好像生病了,然而婢女告诉她,“这瞧着似乎不像生病啊夫人,您不知道,奴婢今日是从哪儿把它寻回来的。”
东月鸯养宠物也只是为了解解乏,瘸腿小狗长势喜人,肥肥胖胖的,她看了心情也好,平常都是陪玩,但是很少亲自抱它们,大夫说孕期不要与它们多接近,爱犬也就是由婢女抱着,东月鸯偶尔拿给狗做的玩意像钓竿似的逗逗它。
听婢女一说,东月鸯便疑惑地向她看过去,“什么。”
“隔壁几个院里的夫人,老是逗咱们的狗,奴婢好几次瞧见,她们身边的人拿好吃的叫它小瘸腿,引它过去呢。”
婢女苦大仇深地指责:“奴婢找着它的时候,它都快吃成猪了,那帮人可什么都喂给它吃,一直不停吃,就是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一只狗,您看看它的肚皮,像不像快要撑破了,我看她们就是不安好心,想害死您的爱犬。”
至于原因,当然是妻妾之间的争妒了。
东月鸯对她们当然是不在意的,她不喜欢曌明泽,所以嫉妒不起来,更不用说争宠,但妾室们可不以为然,不仅不拿她当正室看,还起了争宠的心思,想把她从现在的位置上赶下去。
这其中派头最大的就是两个怀孕的妾室,地位几乎要跟东月鸯平起平坐了,有了曌明泽的骨肉就是比她的要重要些,既然拿不了东月鸯出气,就只能谋害它的狗。
都知道世子妃来路不正,她在大丰可以说是孤女,没有娘家也没有靠山,唯一重要的就是现在肚子,妾室虽是妾室,却也有不小的身份,都是成王手下的孙女女儿,是有娘家后台的。
南边萧鹤棠称帝,他们这边成王也早已是半个帝王,只是为了名声与一直未曾登基,就是想将来能以匡扶曌氏的名义攻打庸都,而将来等他退位,世子就是太子,谁不想争一争做他的皇后,何必叫一个孤女把这好位置夺了去。
但是因为东月鸯的肚子,不敢坏了成王大计,妾室们还不敢暗害她,只能给她找点不开心。
东月鸯因为始终没人挑她的事,还以为以她的身份,不会遭受妒忌,却没想依旧被人记恨上了,看来这世子妃的位子也不好坐。
腿边的小狗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哼唧,婢女一直给它摸着肚子,想缓解它的不舒服,然而始终都是无用功。
不知今天吃了什么,让它恹恹地看着东月鸯,两只黑狗眼湿漉漉的,一声又一声地朝着东月鸯轻轻哀叫,东月鸯正要说请大夫给它来看看时,爱宠已经开始吐了,还抽搐。
婢女哎哟一声,吓了一跳,东月鸯赶紧道:“叫人,备车,去医馆。”
她原先说过不会再去了的,却还是来了这里,也不知医馆能不能给只狗看病,就当乱投医,东月鸯宁愿试试错,免得耽误了抢救的时机。
医馆今日人不多,也兴许是到午后了,堂里偏冷清。
东月鸯喊:“妙春大夫。”
连以前招待她的见习大夫也不在,问了好几位药堂里的仆人,都说:“妙春大夫他们出门看诊去了,路途有些远,明日才能回来,夫人有什么事留个话,等他们回来我等自会转达。”
狗命关天的事怎么能等,东月鸯当下决定换家药堂,然而刚出去不久,就被一道身影一步步逼了回来。
萧鹤棠带来的人封住了药堂门口,他人嵌在阴影里,背着光俯视难得出现在这的女子,她神色慌张,婢女抱着濒临垂死的爱犬,都吃惊地望着他,“你来了。”
他含笑和她打招呼。
东月鸯眉头夹紧,卫十七郎的语调就像见到了什么旧情人,过分熟稔亲昵,但她现在没空和他打交道,“快让开,我要出去。”
实际上卫十七郎并没有不让她走,他两边还有很宽的位置,可是他一个人步入进来,就凭他的身影足以叫东月鸯跟婢女都心惊胆颤,如同画地为牢,须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平安出去。
卫十七郎说:“你的狗好像快不行了。”
这不是废话,东月鸯也不眼瞎,“是,你走开,我要去找大夫给它瞧瞧。”
卫十七郎话音温柔有力:“别去了,我可以帮你。”他让她留下来,就如在挽留多舍不得她,东月鸯要不是看在爱犬不能耽误的份上,是真不会让自己落于虎口的。
卫十七郎的速度很快,他为东月鸯的爱宠请来了一个兽医,都不用东月鸯另跑一趟,兽医在给狗诊治喂药的时候他也在她身旁,“为什么骗我。”
他冷不丁问道,声音就像是在她耳畔传出来的,呼出的气热热地拂过东月鸯的耳根,带来微微的痒意,她惊诧和不解地瞪过去,捂着耳朵,又瞥了瞥其他人有没有留意到他刚刚的靠近。
如果看到了,那真是说不清。
东月鸯镇定回道,“什么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她很正经,神气活现,如同他在不可理喻,他都要笑了,然后忍住,轻哼一声,指责说:“真没骗吗?佟夫人。那什么时候,我找个机会亲自拜访一下,正好在下想与你丈夫结交一番,能不能给个机会。”
东月鸯如常答应:“好啊,那你来吧,驼铃巷,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住在何处,随时恭候大驾。”
小骗子,真会骗。
都要被揭穿了,还要编,他嘴里痒的舌头轻舔唇角,磨了磨牙,想将她咬上一口,咬在她丰腴的后臀上,重重一口,听她挣扎哀叫,不止如此还要打它,煽到整片部位都发红发肿再去舔,他心中是如此暴戾,面对滑不留手的她,他甚至想现在周身便能延伸出一座牢笼,将她困在里面,即便她苦苦哀求,他都不会放她出去。
这异常的想法来得并不突然,仿佛早就生出这样的歹念,但是过快浓郁的暴戾意识太凶猛,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还说你不是在骗人。”
东月鸯听见他蓦然不悦的控诉,接着垂在身旁的手指就被勾住了,对方动作出其不意,霸道而带有惩罚性质地捏着她的指骨,“当真以为我没去过驼铃巷?猜猜那的门房说什么?他们家夫人早已仙去,你若是佟夫人,那死的是谁?还是你也不是人,也对,这么会骗人玩弄人心,让我猜猜,应该是什么妖精才对。”
东月鸯暗中吃痛一瞬,对方很快就收敛了力道,安抚似的勾着她,她和他对视,对方目光专注,像是期待她会怎么回应,会是心虚羞愧还是主动认错?
然而,“你知道就好。”
东月鸯毫无愧疚的意思,她怎么知道他去找过她了,再说当初他们不是就已经说好了,他要风流就去找别人,找她做什么,她是有夫之妇,岂会轻易违背原则和人鬼混。
“我的确是胡诌的一个身份,但是句句实话,我的丈夫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不与你往来是为你好。”她现在倒打一耙,反倒显得是他不知好歹了。
冷笑响起,东月鸯不受影响地和他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自有你的苦头吃。”
这个卫十七郎回应,“我还真不信邪,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丈夫是谁,我该去哪找你。”他凝睇着她,东月鸯闭口不言,他打听出来和她自己说出来是两码事。
她说了就是自找麻烦,有本事他就自己找去吧。
看清了她眼神里的含义,对方也不再勉强她暴露出来,如同这是一件富有挑战意义的事,他拉长了嘴角的弧度,趁其他人不注意,这回是真的贴紧了东月鸯的后背,低头轻嗅她的发香,嗅到脖颈很快含咬了一口她的耳垂,齿尖磨了磨,在东月鸯受惊要打他时抬起头,侧面下颔硬生生受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小巴掌。
这样的动静导致兽医跟婢女都惊讶地望向两人,然而此时他们已经恢复正常,除了气氛古怪,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兽医继续给狗喂药,婢女还在帮忙按着,无人留意他们。
东月鸯绷紧的心神缓缓松弛下来,嫌恶地掏出帕子擦起耳垂,她连用过的帕子都不想要,朝对方身上一丢,被一只手将其轻飘飘地抓住,攥在掌心里。
他很快活,有种报复她得逞了的畅快,抹了把下颔,品味似的还对着气红了脸的东月鸯说:“你可千万别让我找到了。”
他不问她了,决定亲自把她查出来,到时候后果就不是她能承受的了的。
他定然会叫她丈夫跟她和离,带她回庸都去。
东月鸯瞧出他的恶意,他那么明目张胆地冲她表示他的邪念,好啊,那就看看叫曌明泽知道了,这个庆源侯之子会有什么下场。
东月鸯第一次察觉出仗势欺人的好处,卫十七郎肯定不晓得他的身份她知道得清清楚楚,而她乐得看他大惊失色的一幕。
“夫人。”
兽医起身告诉东月鸯现在的情况,“您的爱犬已经得救了,它应当是误食了不妥的东西,脾胃衰弱,才出现惊厥的反应。”
婢女愤愤道:“定然是她们,我就说了,蔡夫人她们什么都给它喂,方才大夫就说狗儿是中毒了。”
“她们是谁?”一道无法忽视的身影插话问。
婢女对东月鸯身旁的卫十七郎看去,这人生得十分英俊,跟她家夫人站在一块如璧人一般,可惜不是他们世子爷,是个权势地位都没落的小爵爷,她忘了看东月鸯的眼神,照实说出来,“是我们郎君的妾室,蔡夫人和夫人一样有身孕,她的婢女阿香上回还把咱们的狗儿引过去,丢给它坏了的果子吃,一边叫骂,被我听着了,谁不知道是指桑骂槐,可是我们夫人……”
东月鸯在这是真没什么势力,她就一个表哥,表哥还得靠着她上位,哪能与跟着成王的那些有来历有家族的部将比,她身份真的太轻了。
东月鸯感受到他对她投过来的视线,眼神里意味明显,没有幸灾乐祸,只有说他的确猜得没错,她处境那么艰难,跟她丈夫定然感情不和过得不开心,那她还有什么待在那里的必要?
东月鸯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问兽医:“现在怎么样,我是不是可以带它走了?”
兽医迟疑,“刚喂了药,怕是不好挪动,要等半个时辰以后才行。”
那就是她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这里,兽医从这里出去,婢女还在一旁照看,东月鸯回视卫十七郎,他怎么还不走?
虽然他很冒犯,但是今天无疑多亏了她,她的小狗才没事,东月鸯和他说了声谢谢。
可他不领情,问她,“你丈夫那些妾室欺负你了?”
东月鸯莫名其妙看着他,“她们还没欺负到我身上,现在只是从我身边找麻烦。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是没欺负到你身上,但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语气很淡,像是突然发作般,人有一刻晕眩,他扶住了头,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作祟一样,令他不适地锁紧眉头,满脸痛苦隐忍。
“你怎么了?”东月鸯犹豫了下,还是问。
他说,“头,我头疼。”说着那一瞬间,他直直地向东月鸯倒过来。
婢女望见这一幕直接惊叫出来,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稳住了自己,在那一刻双手搭在东月鸯肩上借着她撑起身体,东月鸯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想起他有偏头痛的症状,却不想这么严重,原来不是作假的。
她赶紧让婢女出去,叫大夫过来,然而却被对方抓住手,以一种占有的方式环住腰,再抬头他额头上疼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目光如鹰挚狼食,布满血丝,艰难道:“你让我抱一抱,抱一抱就好了。”
在婢女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屋内东月鸯被迫抬起了头,搂住她她的人顷刻俯身吻下来,她好香,他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捧着她的脸细致地含吻,手抓住她的手,唇舌相抵,对她的渴望近乎浑身都在叫嚣,血脉偾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