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暗,江忆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顶,孤立无援。
毫无预兆地,大厦陡然倾翻,接着便是无休止地坠落、坠落……
“唔……”不知坠了多久,江忆终于醒了过来,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
还不如不醒。
她没有力气睁眼,身上无处不痛,尤其是十指痛的钻心——在天牢里这几天,她几乎要受遍了所有刑罚。
元宵灯会那天她毫不意外的被发现了。前朝公主的通缉令贴的满城都是,皇后一眼就认出了她,通报皇上后,当场下令将她打入天牢。
康建麟没有立即处死她,而是一直审问她有没有子嗣,江忆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斩草除根,咬死了没说。
前朝皇帝的信物也一直没搜出来,康建麟大发雷霆,命人鞭打了一天一夜,现在江忆的后背没有一块好皮肤,鞭痕交错,有的因为没及时处理已经发炎。
江忆无比怀念现代社会。
即使滔天大罪左不过是一颗枪子就了结了,何止于像这般生不如死。
天牢里入耳的都是惨叫之声,江忆扯扯嘴角,不是不痛,而是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她听见近处有人小声问:“小姑娘,你闻没闻到什么怪味”
听声音便知道是旁边监牢的犯人,一个老头,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抓进来的,听说曾经也是个大官。
江忆喉咙干的像火燎过一样,老头又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
什么东西糊了
难道今天又吃烧糊了的饭
江忆迷迷糊糊的想着,过了好一会儿,老头猛地拔高音调。
“不是糊了,是走水了!官爷,官爷!”
“小姑娘,快起来,走水了!”看江忆不动,老头手穿过栏杆拍江忆,江忆被他推了几下,终于清醒了些。
她使劲睁开眼睛,一向昏暗的天牢里,东北方向果真有了些火光。
老头这一嗓子几乎把整个天牢的犯人都嚎醒了,大家发现着火,纷纷喊了起来。
“走水啦!”
“救命,官爷!”
“有没有人,格老子的!”
“……”
正是深夜,狱卒都在休息,不知道没听到声音,还是听到了也不想管。尖叫声此起彼伏,江忆撑着墙壁半坐起来,沉默的看着火光。
这么死虽然惨了点,对她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
至少阿晗的命能保住。
火越烧越大,一想到男娃,江忆的心就揪着疼,康建麟直到现在还没杀了她,就证明阿晗至少还是安全的。
“方大人。”
“方侍郎,您怎么来了。”
这时,监牢门打开,好像是一大群人进来了,脚步声杂乱无章。
“看不到现在什么情形,废话什么!张俞,跟我分头检查犯人的情况,剩下的人去打水灭火,务必迅速。”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是犯人的喊叫声太大,江忆也听不分明。
那人下完命令狱卒就跑开了,不一会铁靴声就只剩下两个,一个向东一间一间检查,一个直接向江忆这边跑来。
几步后,那靴子停在江忆牢门前,火光把他的影子拉的歪歪扭扭,江忆喘息着抬头。
竟是方绍!
他看了一眼东面,迅速掏出钥匙开了门,江忆张嘴:“你——”
“嘘。”方绍打开镣铐,在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脚腕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别说话。”方绍解下披风,包住江忆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官、官爷,你是来救她的”
方绍刚进来老头就发现了,看到这位官爷的动作,老头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连忙跪在地上。
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求你行行好,把我也带出去行不行”
方绍看都没看他一眼,起身就走。老头面容扭曲,“刚才他们怎么叫你的,方侍郎是吧你不怕我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江忆也不知道方绍哪里来的胆子,他竟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
“放下我,你快走,”江忆声音嘶哑,“别为了我冒险,不值。”
方绍俯身,轻轻吻了下江忆额头。
“说什么傻话呢,”他笑着说,“为了你,没什么值不值。”
老头的喊声越来越远,方绍充耳不闻,抱着江忆往出口的方向走,正好张俞检查完东面的情况,迎面过来与方绍汇合,看他怀里抱着个女人,狐疑道:“方大人,这是……”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他口中喷溅出点点血沫。
他低下头,看看腹部已经没柄的匕首。
抬起头,看看眼前这个人。
“对不起,”方绍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兄弟。”
张俞张张嘴,似是还想说什么,方绍用力抽出匕首,胳膊挡住江忆的视线,迅速离开。
大火已经蔓延到外围,狱卒们来来回回打水救火,方绍这边刚出来,便有狱卒上来汇报情况。
还没等近方绍的身,几行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手起刀落之间,三十多个狱卒尽赴黄泉!
江忆一直被方绍护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声声惨叫,她尝试着往外看。
却被另一双胳膊接了过去,跌入到一个熟悉的气息里。
沈千离
江忆还以为今生都见不到他了。
“交给你了,”方绍道,“请……好好照顾她。”
江忆感觉到沈千离点了点头。
“小七,协助方公子善后。”
那双胳膊已经瘦到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硌到了她后背的鞭痕。江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沈千离身子一僵。
然后小心翼翼的,动作轻之又轻的,环住了她。
至此江忆也能推测出来是两方联手,借着方绍刑部侍郎的身份将她救出来的。
事不宜迟,沈千离道:“方公子,谢过,我先走了。”
“好。”
“对了,等等。”
似是想起了什么,方绍叫住沈千离,跑过去往江忆怀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两个油皮纸包,方绍笑着说:“带着,她爱吃。”
笑里带着颤音。
上一次,她选择和她走,这一次,他只能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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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康元玺六年春,皇城天牢突发火灾,三十四名狱卒、一名典狱长及二百余名犯人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刑部右侍郎方绍督查不利,革职查办。
同年秋天,江南河道大面积垮塌,冲毁良田无数。渔民在河里捞出一块麒麟状大石,意指当今圣上康建麟德不配位,惹怒水神,一时间人心惶惶。
一个月后,前朝国师沈千离率大姜残部讨伐逆臣贼子康建麟,战火迅速蔓延,大康朝无将才可用,被大姜军队连下十城。
皇帝收到战报怒不可遏,当庭宣布解除佟佐的禁足令,大将军佟佐官复原职,持虎符迅速赶赴前线。
在佟佐指挥下,几场小规模战争后,大康军队稳住形势,于金澜江左岸安营扎寨,两军隔江遥遥相望。
“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一梦将帕子浸满热水,江忆接过来拧干敷在腿上,笑道:“好多了。”
江忆自己敷腿,一梦闲出手来便拿上梳子替江忆梳头。这大半年主仆几人一直随军行走,不比之前天天在家里享清福的时候,皮肤糙了,头发也不光滑了。
而且,军队里连个铜镜都没有,她们只能互相帮对方梳头。
一梦给江忆盘了个简单的发髻,试试水温,还热着,又过了一次帕子,“能多走一阵儿吗”
“试试吧,”江忆也不能确定,“一会遛马的时候多走走。”
那几天牢狱之灾江忆着实伤的不轻,不仅手腕脚腕后背落了疤,还伤到了筋骨,双腿至今无法长时间行走站立。
为了照顾她,国师特意准她乘马车行军,一辆带着帘子的马车混在军队里十分突兀,江忆不愿意,愣是硬生生学会了骑马。
主仆两人穿上袄子便去马厩牵马,结果正巧碰上了刚回来的沈千离。
自从被救回来江忆一直躲着沈千离,沈千离知道她的心结也不强求,想她了就站在她营帐外看一阵,一梦见到总喜欢劝上两句。
光看也没用啊,你得行动啊。
这国师别人都怕的紧,可一梦不怕,对于她来说,不过都是执拗的可怜人罢了。
一梦喊了声“姑爷”,她到现在都习惯叫姑爷而不习惯叫国师,江忆在旁边咳嗽提醒她就装听不着,福了福身,“姑爷,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衣裳没补,如果不补的话明天可就没衣裳穿了,你替我陪小姐遛马吧。”
就跟交代事情似的,一梦说完就跑了,也没听两个当事人同不同意。江忆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无奈腿脚不好追不上她,只能转身自己慢慢往回走。
沈千离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突然很想叫住她。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江儿。”
话出口才发现这个称呼竟似很陌生了,沈千离声音干涩,“过来。”
“我今日不遛马了,”江忆道,“你自便吧。”
沈千离追上来,“那我送你回去,手给我。”
“不必了,”江忆拒绝,“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沈千离勒停了马。
女人越走越远的身影扎的他眼睛难受,心底莫名的觉得,他不想再看她的背影了。
下一刻,沈千离策马扬鞭,俯身轻松将女人捞到了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