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后院乐和堂, 黄氏一脸愁苦地坐在榻上, 时至今日, 她都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变成当下这个境况的:“要我说当初你就该安安心心地待在肃亲王府做你的侧妃娘娘, 也好过现在这般不上不下的。”
“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黄霞抿了一口茶, 淡而一笑:“只不过是被父亲训斥了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习惯了,母亲不必介怀。”自她入了安王府,她父亲对她就大不如从前了。
黄氏扭头看向右边榻上的女儿:“你老实跟娘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你不要告诉我到了今天这地步, 你还没对那位死心?”昭亲王还真是个祸害,害得她家英儿现在连个体面身份都没有。
“母亲,”黄霞虽面无表情, 但眼中含着怨恨, 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生硬了一些:“我现在是安王的侧妃, 您只要记住这个就行了,至于其他人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那孩子呢?”黄氏一生只得了黄霞一个女儿, 府里那些儿子没一个是她亲生的,曾经她为了能诞下个儿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也许是她命不好, 这辈子也就只能指望这个女儿了:“他跟你有关系吗?肃亲王那个后娶的王妃可不是个软柿子, 我刚买通了孩子的乳母, 那乳母跟着就被肃亲王给处理了, 就连我昨天去肃亲王府都被挡在了府外。”
谈到孩子,黄霞面上到底有了一丝动容,她微微垂下头,轻声说到:“以后你不要再去看他了,你这样频繁地去扰他,肃亲王不会高兴的。”
黄氏也不高兴了,急了:“我不去看看怎么能行?肃亲王要是还一个人也就算了,可……可他现在有了王妃,我外孙可是肃亲王目前唯一的孩子,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谁知道那肃亲王妃有没有存了歹意?”
其实黄霞心里清楚得很,那个孩子有她这样的生母,这辈子是跟肃亲王的王位沾不着边的:“我劝你以后少去为妙,你不去看他,也许他还能活得更好一些。你不是也说了吗,他是肃亲王唯一的孩子,所以不管肃亲王妃如何不喜他,肃亲王都是不会亏待了他的。”
“你这辈子就是来向我讨债的,”黄氏深叹了口气,抹了把眼角的泪:“你说你跟安王到底图什么?那安王对你以前的事情是一清二楚。好好的肃亲王侧妃你不当,孩子也不要了,非要跑去作贱自己。你要是安安分分地待在肃亲王府,踏踏实实地带着孩子过,哪还有那肃亲王妃的地儿?”
黄霞没有答话,她图什么?其实她就想图个痛快。跟了肃亲王,她这辈子就只能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可是安王不同,他有野心又是皇帝亲子,她跟着他,也许还能有直面那人的时候,还能有机会让那人对着她忏悔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前院书房,黄石青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眯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沉声说道:“安王爷怕是找错人了?”
身着一身白色锦袍的安王笑了,他右手把玩着两个和田玉球,抬眉看向黄石青:“辅国公何必这么快拒绝呢?本王也没要求你做什么,本王说了今晚咱们翁婿痛饮一番,醉后早点就寝,这很难吗,还是你认为本王对你另有所图?”
“外面下雪了,”黄石青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为了点醒安王他不傻,现在朝堂上下谁不知道皇帝今年要给太后大办寿宴,可之前太后在乐山上,这天一下雪,太后势必要下山:“一位是当今太后,一位是显贵当权的王爷,我黄石青自认承担不起那份罪责,而我黄氏一门也不想走了韩国公府的老路。”
他黄石青虽然恋栈权势,但也懂得审时度势。昭亲王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废了赵昆,就知他这次回京是不会再像以往那般隐忍了,他能废了赵昆,就同样敢对他下手。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他还没过够呢。
安王早就知道黄石青没那么容易说服,不过他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辅国公,你真的是想太多了。本王知道你恪尽职守,也没有想过要你渎职懈慢。相反,本王更希望你能铁面无私、尽忠职守。”
黄石青看着安王,心里隐隐有了猜出:“你什么意思?”
安王放下手里的那两只玉球:“每日过了戌时正,京城都是要紧关各个城门,禁止进出的。而京禁卫的职责就是护卫京城安全的,只要不进入京城,那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就都跟你无关。本王今天刚好雅兴来了,就想寻岳父饮上一杯老酒,真的只是如此。”
黄石青双目微微一缩,外面下雪,也就是说昭亲王一行应该已经下了乐山,这安王是想让他把昭亲王他们挡在京城外,看来他是想要在今夜了击杀昭亲王,不过就不知道他是参了一脚,还是单纯的借刀杀人:“王爷心思果然深沉。”
安王起身走到书房的门口,看向外面飘落的鹅毛大雪:“像今天这样的雪天,正合适煮上一壶老酒,围着暖锅,畅想当年,岳父可同意?”
黄石青有些犹豫了,这世上想要昭亲王母子命的就那么几个,不说其他,单说赵寅,怕是今晚也不会安坐在奉国将军府,要真的能取了昭亲王的命,那太后跟镇国侯府就构不成威胁了,可要是昭亲王命大活着,那他也只是秉公执法:“王爷说的不错,今天的确适合放歌纵酒。”
“那咱们今晚就不醉不归,”安王笑了,这雪下得可真及时。
天渐渐黑了,雪越下越大,昭亲王抬手示意队伍暂停下来休息,已经走了半天了,前面过了山脚口就临近京城了,估计到时会有一场恶战等在那里。
五佩马车里,五娘抱着哼哼唧唧的小秤砣正在哄着,小算盘也趴在一边轻声安抚他弟弟:“砣砣不要哭噢……你一哭,哥哥也想……嗝哭。”他也饿了,可是母妃说了外面有坏人要捉他们去卖,他就不觉得饿了,只怪他父王没早点教他功夫,不然他也好出去会会他们那群人贩子。
马车刚停下,昭亲王就敲了敲车窗:“乳母来了,把小秤砣递给我。”
五娘闻言,赶紧把饿狠了的小胖子从车窗递给了她男人:“看着点儿,再抱着他出次恭。”
小秤砣去吃他的饭了,可这还有一个小的也饿得不行了,小肚子一直咕噜噜地叫,五娘空出了手,就把小算盘搂到了怀里:“咱们再等一会好不好,一会你父王应该就会拿吃的过来了。”
小算盘抱着他母妃的脖子,抽抽嗒嗒地说:“母妃,咱们回府后,做……做,”说着他砸吧着小嘴,咽了咽口水:“咱们做大猪腿吃,好不好?”
倚坐在车厢最里面的太后听着小算盘的稚语不禁笑了,她敲了敲车厢,问道:“花儿,你那有吃的吗?哀家饿了,”后她朝小算盘招招手:“过来祖母这。”
小算盘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倚到了他祖母的怀里。没一会,花嬷嬷就从车窗递进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娘娘,这里面是一些点心,您先垫一垫,奴婢再去取些水来。”
五娘见太后朝她点了点头,才伸手接过那个有点大的油纸包:“谢谢花嬷嬷。”今天走得急,再加上这天,大人还能忍一忍,就是两个小的禁不住饿,她都快心疼死了。
“王妃娘娘客气了,”花嬷嬷应完就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山脚口,过了那个山脚口,离京城就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王府?都是那些大逆不道的鬼东西拦着路,不然这会也该是进城了。
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继续前行了。马车里两个孩子吃饱了就都已经拱在一处睡了,五娘这会才有歇下心来,关心车窗外的人:“你没事吧?”他们从下了山,就一直被围追堵击,看来他们是真的碍了不少人的眼。
昭亲王听到爱妻的闻讯,淡淡一笑:“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们分毫。”
“我知道,”五娘轻笑着,他要是有事,那他们一家人刚好一起有伴,也不独孤。
暗卫清除了山上的野鸭子,就劈开了山脚口的拦路石,昭亲王依旧挡在车窗边,眼神平静,直视前方,他嘴角勾起,对空吩咐道:“去京城的各个城门看看,能不能通行?如果不能,那就在西城门回合。”
凤一跟凤九紧跟在五佩马车后面的两角,他们身上沾了点星白雪,发丝有了微微湿意。突然凤一右耳轻轻一动,刹那间,只见银光一闪,马车刚刚经过的地方的白雪已经染上了腥红:“是东度使节,号称来无影去无踪,最擅隐藏。”
“东度使节一向看钱办事,看来是有人下了血本,”凤九说话时,眼睛看向地面,右手轻轻一推,车厢就快了一步,接着他左手的银球就飞了出去,跟着就传来“咔嚓”一声,银球又回到了他的左手中。
“你看着这边,我去去就回,”凤一没有收回她的银丝剑,飞身掠了出去,眨眼间就隐入了茫茫白雪。不出半个时辰,她就回来了,依旧跟着五佩马车后面。
凤一跟上来的时候,凤九脸上的表情就松了些:“几年没见,你的功夫更加精进了。”东度使节之所以贵,据传是因为东度至今从未失手过。半个时辰就解决了,这丫头真不亏是武痴/女魔/头的后人。
“一群散人罢了,”凤一自四岁开始练武就从未自满过,她始终记着她师傅说的那句很有道理的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心机算计都是油盐酱醋糖,除了调味,就没有其他重要的作用了”,她也要成为像她师父那样的高手,就不知道现在的她对上赵寅是否有胜算?
“也是,”凤九弯嘴轻笑:“像东度这样的江湖组织,在你们风家人眼里,的确是一群散人。”
凤一怎么觉得这凤九这次见了她之后,有点阴阳怪气的。看来等这次的任务出完了,她势必要找个机会好好揍他一顿才行,叫他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跟她说话。
子时,昭亲王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西城门外,暗卫已经在挨着城墙的地方,搭了一个军帐。
隐逸单膝跪在雪地上回禀:“主子,京城的四个城门都已紧闭。”
昭亲王看着城楼上站着的禁卫,摘下挂在腰间的那只白玉麒麟佩,扔给了隐逸:“拿着本王的牌子让他们开门。”
“是,”隐逸接过那枚白玉牌,就飞身准备上城楼,只是还没等他上去,就有十几支箭矢朝他射来,逼退了他。
昭亲王骑在马上,把刚刚那一幕看得是清清楚楚:“哼,黄石青,不错,有胆量。”
此时跟在马车后的凤九跟凤一已经全神戒备,他们转身看向不远处飞掠过来的身影,二人眼中都带着一样的兴奋。凤一左手握着银丝剑,凤九已经穿入了那群黑影之中,这次该轮到他了。
很快一道黑影就朝凤一闪了过来,凤一纹丝不动,等到那黑影闪到跟前时,她左手银光一闪,那黑影连声都没出一点就被割了喉,接着无论是来多少鱼饵,她都只管杀,不管追,死守在五佩马车边上。
昭亲王骑在马上看着城楼上的那些京禁卫,嘴角勾起,双目渐渐发红,语调清冷地命令道:“暗卫听令,肆意狙杀,不留活口。”
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西城门外,白雪飞扬,人影闪动。就在两方战得酣畅淋漓之时,无数暗箭从城楼上飞来,昭亲王依旧守在车窗边,自有隐逸帮他拦去箭矢,而五佩马车外观看着好似由金丝楠木做成的,其实内里是由精铁打造,箭矢根本穿不透它。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城楼上突然没了动静,接着,城门就开了,一身夜行衣的南鹰跪在了城门边上:“末将南鹰恭请太后娘娘回京,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的声音有些抖,毕竟他出身草莽,以前昭亲王就是他见过最尊贵的人了,现在那马车里坐着的是昭亲王的亲娘,他不兴奋才怪。
“有劳南将军了,”太后坐在马车里,轻轻抚摸着挨在她腿边的两个孙儿:“进城。”
花嬷嬷跟西嬷嬷驾着马车就进了城门,凤一也坐到了车尾边上,晃动着两条腿。凤九这会正战得热血沸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只是没一会,突然冒出来一群凤卫,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了,这会这群人不是应该在皇宫里装神弄鬼吗,他们跑这来添什么乱呀?
昭亲王调转马头,看向身后,西城门外已经是尸横遍野了,就连那洁白的雪地也染上了大片红花:“处理完,就把他们送回到自己主人那吧,也算是本王的一片心意。”
这一夜,京里有很多人不能入眠,他们在等,等他们想要的好消息,可是直到天际映红,白雪照亮了黑麻麻的夜,他们也没有等来只言片语。
奉国将军府,赵寅站在前院书房的廊下看了一夜的雪景,心渐渐沉静下来:“失败了。”
“啊啊啊……”
早起的婆子,刚推开门,就看见屋檐角梁下挂着两个冻成冰柱的黑衣人,吓得她差点失了魂,惊叫连连。
赵寅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在积雪上,看着将军府每个角角落落的地方都挂着一两个黑衣尸体,他心中愤怒至极,这些都是他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没想到两千死士竟无一活口。这将军府也就只有他的书房还是干净的,看来他真的轻敌了。
冯氏披头散发地站在孑然堂的院子里,扫过那些被人挪下来的黑衣尸体,她第一次心冷了,看着跨着八字步走进来的赵寅,她双目含泪地问:“赵寅,你说我冯唐新哪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你在南边,我呢,就安安心心地帮你守着奉国将军府,从来没有二心。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进去,收拾好了,再出来见我,”赵寅不喜欢他这个发妻,因为她太聪明、太倔,每每跟她共处一室,他就觉得她会看穿他。
冯氏仰头看着天,笑了:“随你……随你,你我夫妻一场,我在这里先祝你千秋万代,一统中原。”有些事情,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韩老贱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也能猜得出来:“罢了。”也许她不应该再装糊涂下去了,昨夜的雪下得好大,太后娘娘也应该回京了吧。
赵寅阴冷地看着冯氏:“我说了,让你进去。”
冯氏冷笑一声:“我会听你的话,你不必发怒,”后她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进屋了。
辅国公府,黄石青昨晚到底是心里埋着事儿,没有喝醉。天刚刚麻麻亮,他就骑着马准备去西城门。只是他刚出府门,就飞来一支横箭,好在他反应快,不然他此时已经像他坐下的马儿一般,丧了命。
昭亲王依旧骑着小算盘的宝马,慢慢从巷尾过来了。
黄石青听到“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就很识趣地双膝跪地:“辅国公黄石青给昭亲王请安,王爷金安。”该来的还是来了,就不知道西城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昭亲王看着跪伏在地的黄石青,微微一笑,说:“见到本王还活生生的,黄大人不惊讶吗?”
“王爷说笑了,”黄石青依旧跪伏在地上:“能见到王爷,是臣的福气。”
“这次,本王就先饶你一次,”昭亲王的弓抵在黄石青的脑袋上:“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听说安王还在你府里,你去把他绑出来,本王要亲手废了他这个灭祖的畜生。”
黄石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王爷稍等,臣这就去。”安王昨晚不是说了吗?只要在京城之外出的事,就不算他的事。现在也一样,只要安王不死在他辅国公府,那也就不关他辅国公府的事。至于其他,那就是昭亲王的事了。毕竟安王灭祖在前,昭亲王作为安王的嫡亲叔叔,废了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就在安王还抱着黄霞做着美梦的时候,突然被人给拖出了暖和和的被窝,他眯虚着眼睛,怒斥一声:“大胆。”
黄石青冷笑着:“王爷也不要再叫了,黄某也是无能为力,昭亲王此时正等在辅国公府的门口,黄某可没那胆子让昭亲王久等。”
瞬间一个激灵,安王呆愣住了:“你说什么,昭……不不……本王的九王叔找本王?”昭亲王没事,赵寅跟傅天明都是没用的东西,他都帮他们把人堵在了城门外了,他们竟然还让他活着回来。
黄石青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了,安王在想什么,他只需一眼便可了然:“王爷还是先想想自己吧,毕竟昭亲王说了他要废了你这个灭祖的畜……生。”
黄霞这会也穿戴好了,她看向已经气虚的安王,轻轻叹了口气:“王爷去跟昭亲王认个错吧,他毕竟是您的亲叔叔,只要您肯低个头,诚心认错,想必昭亲王也不会真做什么出的事儿。”
安王闻言,便推开了架着他的那两个护卫:“爱妃说的没错,本王这就去给九王叔请罪,本王昨日不该拉着岳父闹酒,误了岳父的大事。”说完他拿了件袍子穿上就离开了。
黄石青可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反正他不能跟着搭进去,瞟了一眼立在拱门边的黄霞,看来他当初是看错他这个女儿了,可他也不是韩执那个软蛋:“哼,你最好安生一点,要是再有下次,为父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黄霞梗着脖颈,朝黄石青福了一礼:“女儿明白。”
黄石青袖子一甩便离开了黄霞的闺房,他得跟着去看看,以免安王背后插刀,还有就是西城门那估计也是没有活口了,他还得去料理一番。现在想来,他昨天怎么就会一时迷了心着了安王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