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 我又回来了,”一听着就非常柔美的声音,充满着渴望跟兴奋地说:“玥儿, 这里就是京城了,咱们现在回奉国将军府你外祖家。”上次回来还是她父亲去世的时候,一晃都六年过去了。
十五岁的秦玥虽正当妙龄, 但巴掌大的小脸上却总带着一丝愁苦, 微微皱起的柳叶眉下,是一双随时都像含着泪的杏仁眼, 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怎么看都是一副楚楚之态:“母亲, 外祖家会欢迎咱们吗?”毕竟她刚被退了婚,名声不怎么好听。
坐在秦玥对面的妇人, 跟她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除了声音, 身上却没有一点秦玥的柔弱:“放心吧,奉国将军府里还有你外祖母, ”她轻描着女儿的五官, 笑说:“你跟你外祖母长得像, 她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秦玥有些羞涩地低垂下首:“玥儿怎么能跟外祖母相提并论, 玥儿就是个无用的。”
她外祖母只不过是一介庶出, 可因自己有手段, 愣是嫁给了她外祖父做了将军夫人, 后来又入了先帝的眼,被封为“奉国夫人”,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她娘这次带她进京就是为借将军府的势给她择一良婿,秦玥想到这,白皙的脸蛋就有了些微的嫣红。
只是当她们的马车驶入西街后,街上传来的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就使得马车里的母女两紧皱起了眉头。
百姓甲擦着眼角将要落下的泪:“真是作孽,那些烂肚肠的畜生,韩家上下老老小小老些人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全没了命,我刚可是看到了那里面有不少孩子呢。”
“哎……,”百姓乙也跟着深叹了口气:“要说最不是人的还要数那奉国将军府的老贼妇,你们说这韩国公府怎么的都是那贼妇的娘家,她倒好,韩国公府一门被灭才几天,她就穿红戴绿的去宫里打了皇后娘娘,好了现在皇后娘娘落发出家了,那老贼妇怎么还不去死呢?”
“好在皇后娘娘有婆母还有妯娌在,不然还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百姓丁气愤难当:“你们说那贼妇凭什么呀,就凭那一身贱皮子吗?据说她娘还是个妓呢……”
马车里的妇人有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韩国公府被灭,她们在路上也听说了,怎么这里还有她娘的事?据她所知,她娘跟韩国公府的关系可是一般,只是她那舅舅总喜欢逢迎着她娘。
耳边尽是些污言秽语,妇人有些不快地吩咐车夫:“亮叔,把马车驾快些,咱们赶快离开这片污糟地儿。”真是一群愚人!
秦玥听了这些流言蜚语有些不乐观了,外面都传成这样子了,看来最近她外祖母的日子不太好过:“娘,要不咱们先回您在狮头巷的那座宅子吧?”
妇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你不要担心,你外祖母的封号跟诰命是先帝爷亲封的,外面就算是传破了天,依旧是伤不着你外祖母分毫,顶多也就是被训斥两句,不会有事的。”她太了解她娘的手段了,再说太后性子软,根本不能拿她娘怎么样。
等马车驶入了东街,母女两才松了口气,终于清静了:“西街都是些烂污东西,早知道咱们宁愿绕点子路从东门进,也免得脏了耳朵。”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双头马车终于到了奉国将军府,靠边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停好了马车,就去敲门了。
秦玥是出生在西州,她还是第一次随她娘亲进京,她虽对她外祖家很好奇,但还是强忍着去掀窗帘的冲动,她必须要时刻保持着她的贞静。这里是京城,可不是西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儿。
今天是慧明师太带着韩国公府一门回陕州的日子,奉国将军府的人也都有意避让,基本躲在府里没有出门行事。
当下人来报的时候,冯氏正倚躺在榻上,翻开着京中最近有什么时兴的首饰,打算置备两套,毕竟太后娘娘今年的寿诞肯定是要大办的,她这一品诰命夫人到时也必是要出席的,可不能失了体面:“你说什么,大姑太太带着表姑娘来了?”她不禁嗤笑道:“那可真是稀客。”
要说这赵希冉,冯氏对她是一点好感都没有,那就是个惯会装腔作势的。在府里做姑娘的时候,赵希冉就是个嘴甜心苦的,不知道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好在老天有眼,让她嫁后就离了京城,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受她多少委屈。
冯氏放下十六铺子送来的花册子,也没有要起身出门迎接的意思,她转动着手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抹了抹戒指上的那颗硕大的红宝石:“你让门房直接领了她们去了然堂吧,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也好留点地儿给她们祖孙三代说说私房话。”就不知道他们家老夫人还能不能动动嘴皮子?
妇人这会已经带着女儿下了马车,见门房的人去了又回,立时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她那大嫂是越发的上不得台面了,一个微末武将家的闺女能嫁入他们奉国将军府,那是多大的福气,竟还这样不惜福:“我大嫂呢,怎么不见我家大嫂?”她这个大姑太太回娘家,她大嫂好歹露个面吧,不然她的脸面往哪搁?
门房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能傻笑着说:“大姑太太,夫人让小的送你们去了然堂老夫人那,你们请随小的来吧。”
妇人虽心里气恼得很,但面上依旧是淡笑着:“不用了,我虽几年没归过家,但我还识得路,我自己进府就好,有劳你了。”她袖子一甩,就拉着带了帷帽的秦玥准备上马车进府,只是她看着将军府的大门,有些不悦地说:“你还不开门吗?”
门房有些傻眼了,这姑太太可真能拿乔,府门是随意就能开的吗:“这……这……,小的让人备了软轿,您看您还是同表姑娘乘软轿吧?”
秦玥看她娘亲的性子快要压不住了,赶忙扯了扯她娘亲的衣袖:“那就麻烦你了。”
等门房离开了,妇人终于可以发作了:“你拉着我干什么,我今天就想要给他们整整规矩。”
“娘,这里是奉国将军府,不是咱们秦府,您就把您的脾气收一收吧,”她娘仗着娘家的势在秦府里作威作福惯了,可奉国将军府毕竟不是她们秦府,奉国将军府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她的大舅舅,大舅舅跟她娘可不是一母同胞,看她大舅母的态度就知道了,这府里已经不是从前了。
这些道理,妇人岂会不知?她只是觉得她大嫂有些过分,以前她都是给人家脸色看,她爹才死了几年,她就要看个外人的脸色行事了:“算了,你说的对,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等你找了一门贵婿,娘再好好治治你那个眼浅的大舅母。”
了然堂,韩氏此时正顶着一盆冰水在练习走姿,她的脸颊除了脑门还能看,其他地方都是乌青发紫,没一点白净的。
严嬷嬷手中握着一块竹板,笔直地立在一边,一眼不眨地盯着韩氏的动作:“开始,走,一二三……,停。”
一听到“停”字,韩氏的肩膀本能的一缩一抖,头顶上的铜盆就跟着翻了,浸了她一身的水:“啊……痛……呜呜……,”那水倒到她身上,是钻心的疼,为了让她学好规矩,那两个宫嬷嬷在水里加了盐巴,韩氏疼过了头,刚觉好一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严嬷嬷上去就对着韩氏的臀部“啪啪啪”地把她打倒在地:“没用的东西,这点规矩都教了你多少遍了,还躺着干什么,再来。”要不是上头有人吩咐了,留着这韩氏的命,她早就将她给折磨死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吊着她,让她生不如死。
韩氏这次躺到地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可是听到严嬷嬷斥骂的声音,她又不敢再继续躺着,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她现在是恨毒了周作灵,那个女人就是这般歹毒,她不是想要她死吗,那她就非要活着碍她的眼,总有一天她要将周作灵母子踩进泥里,让他们跟那团烂肉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啪啪……,”出恭回来的石嬷嬷,刚好迎面撞见着韩氏眼里的阴毒,她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冷声说:“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不赶快学规矩,就你刚刚那眼神,要是在宫里头,早就被抠了眼珠子了,有那功夫怨恨,还不如多忏悔忏悔,也许韩国公府那些冤魂会看在你有心悔过的份上,少来找你这几趟。”
韩氏双手捂着脸,在心中把她的仇人名单上又添了两个,这两个贱婢竟敢如此对她,等来日她身份明了了,第一个就拿她们下刀,她一定要让她们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可是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救她?她快要撑不住了。
“娘……娘,”妇人还没进入了然堂,救开始唤了起来,她心里惴惴的,一路来,那些丫鬟婆子对她好似没了以往的客气了,她娘到底怎么了:“娘,冉冉回来看您了。”
韩氏以为她听错了,直到看到来人,她才确信她的心肝肉回来,眼泪唰得就下来了:“呜呜……冉……呜呜……娘疼……”
是的,妇人就是韩氏的独生爱女赵希冉,她一进入了然堂,看到院子里的老妇人,就被惊住了,这满面青紫,一身脏污的老妇人,肯定不是她那个雍容华贵的娘亲,肯定不是:“我娘是奉国夫人,我娘呢?”她不信,她冲进屋里,屋里没人:“不可能,不可能……”
韩氏看着她乖女脸上的不可置信,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痛:“冉……乖女……娘……这里……”
赵希冉进了屋子找了一圈又一圈,没找着人后,瞬间就好像失了魂一般,门口那位老妇人真的是她娘,怎么可能?
在她眼里她娘一直都是那么的高贵大方,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面那一身灰色缎布,身上没有半点点缀的老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的那些留言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被夺了封号跟诰命?”
韩氏到现在还觉得她从头到尾都一点错没有,她是皇帝的亲娘,要她给韩屛婷下跪磕头,她韩屛婷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她受得起吗?只是她现在身份未明,她真真是有苦难言,有冤不知找谁诉?
严嬷嬷跟石嬷嬷都是眼睛亮堂的人,看了这么久的戏,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了,又是一个捧高踩低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位估计连狗都不如。
这韩氏的闺女自进了了然堂之后,就一直找她娘,可她娘明明就在她眼前,她愣是不认,到现在还是光看着满身伤的韩氏,但就连一句好话都没有,脸上的神情倒是悲得很,不过那悲也只是为她自己悲哀,毕竟她失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娘。
秦玥自入了后院,下了小轿后就被奉国将军府的富贵给迷住了双眼,那些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假山鱼池都是那么古朴又不失精致,怪不得她娘总是看不上她父亲,看不上西州,原来她娘生在这样的地方,她觉得这才是她应该生活的地方。
只是当她跟她娘一路来到了然堂,她心里就越发担忧了,府里的下人好似并没有她娘说的那样懂规矩,看到她们也跟没看到一样,甚至有几个眼里还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这到底是怎么了?
站在了然堂院门口的秦玥从未想过她的外祖母会是这副德性,这……这真的是她那位传说中的外祖母吗?
昨日天阴阴沉沉的,果然夜里下了一场小雨,今天虽放晴了,但却冷得很。五娘一早起来,就让小应子去查检今日他们府要送予肃亲王府的礼。
早膳刚摆上桌,昭亲王就从练功房回来了:“我去洗漱一番,你先用着。”
他虽这样说,但五娘还是喜欢等他一起。等夫妻两人坐到了桌边开始用膳的时候,五娘就说了:“冬至快到了,你也好让宫里的人动手了。我觉着今天比昨天冷多了,山上估计更冷,恐怕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下雪了,到时老的老小的小,我还真怕冻着他们。”
昭亲王夹了一只水晶包子放在五娘碟中:“昨天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还要多亏了韩家,要不是外面都传韩国公府闹鬼,我还找不出由头呢。等皇帝病了,我们就去乐山把他们祖孙几个都接回来,到时再让母后报病,这样她就回不了那阴森地儿了。”
“那就好,”五娘吃着碗里的水晶包子,笑说:“我明天再让芍嬷嬷出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好的新鲜的野物买回来,等母后跟两个孩子回来,得给他们好好补一补。上次在乐山上,你儿子就说要买肉吃,哈哈……”
昭亲王想到他家的大小胖子,也不禁笑了起来:“岳母说他们都像你,说你小时候胖得跟小猪猡一样,每次见着你,她就有赚银子的力气了……”
这都什么呀?五娘夹了一只虾饺就塞进了她家男人的嘴里:“吃你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昭亲王其实挺想要个闺女的,有了闺女,他就铁定学他岳母那样,把他闺女喂得圆乎乎的,要是他哪天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了,就看看他的胖闺女,为了他家胖闺女以后能有一座最厚实的靠山,他一定努力向上,多好的主意。只是他看了看自家婆娘的肚子,还是再等一等吧,毕竟他家小秤砣才六个月。
巳时初,昭亲王的五佩马车就到了肃亲王府的大门。也许是肃亲王早有吩咐,门房的人一见着他们的马车,就开了府门,卸了门槛,让他们直接进府了。
进了肃亲王府后,五娘坐上了一早就等在那里的软轿,去了后院,而昭亲王则被王府的管家请去了前院书房。
刚进了后院的门,五娘就下了软轿,抬眼一看就见到一位比她还高一点的美妇笑着等在那里。五娘一见她的穿着就知其身份了,快步走了过去,与那美妇相互见礼:“三嫂怎么等在这里?真是叫我有些惭愧。“
风渺渺拉着五娘的手,笑说:“与其端着身份坐在屋里,还不如等在这里,来得自在,”她打量着五娘,好一位灵秀人物,怪不得珃哥那么推崇她:“今天外面有些冷,咱们进屋说话吧。”
五娘也貌似不经意地细看了几眼她这位三嫂,眉宇之间的英气,跟爽利不做作的谈吐倒是合了她的心意,触碰到她手掌上的硬茧,心里对她不禁起了佩服:“三哥跟三嫂成亲之时,正当西北大乱,我跟我家王爷也未能赶回来,在这我先跟三嫂致个歉。”
对这位弟妹,未见之前,风渺渺只知其是个厉害人物,现在见了倒觉得这是个豁达的女子,昭亲王能娶到她,也是福气:“家国天下,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先国后家,要不是有你们在西北扛着,哪有我们的安稳日子,弟妹可不许再提什么致歉了,我们还没向你们致谢呢。”
两人都是有大见识的女人,叙起话来倒是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风渺渺想到五娘家的两个小胖子就问了:“他们随母后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个做伯母的可不会省了这份见面礼。”她很喜欢孩子,只是府里那位她是越来越喜欢不起来了。
五娘笑了:“应该快了,倒是三嫂没准备再生一个?”肃亲王府现在就只有一个庶子,生母还是那么个拎不清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风渺渺其实也想要生,她不是看重王府的这份富贵,而是真的想要一个她跟珃哥的孩子,只是成婚几年也没有消息,她也就随缘了:“唉,说到孩子这事,这里面还有一场官司呢。那个辅国公夫人黄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三天两头地跑来王府看她外孙,她看外孙也就算了,还每次都要来给我请安,尽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听得我都觉得好笑,一个庶子罢了,我还能容不下?”
“有些人就会以己度人,三嫂不必在意,”五娘其实很不喜黄氏母女,人可以自私,但要有度,而黄氏母女的自私已经超脱了度的范围:“三哥没说什么吗?”
“你三哥不知道,我也没跟他说,”风渺渺看不上黄氏母女,也从不在意她们跟府里的那个孩子:“他最近有些忙,京城估计要乱了。”
她们都是明白人,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避讳:“太后寿诞估计要出大事儿,凤一是学过宫规的,你要是不嫌她笨,就把她摆上明面,带在身边,有她在,一般人伤不着你。”
五娘也不是个糊涂的:“多谢三嫂提醒,过几日等母后住到了王府,我再下帖子请三哥三嫂过府叙一叙。”
一听这话,风渺渺就知她的意思了:“多谢弟妹了,到时我一定到。”不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她既已嫁入皇室,就要守皇室的规矩。对于太后,她始终是感激的,毕竟当初就是太后老人家给她份体面,为她赐了婚。
后院是融洽的,前院书房的兄弟两,就有些不对头了。肃亲王一脸怒气地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看着一脸悠闲的弟弟:“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昭亲王虽不在意肃亲王的怒气,但他也才刚坐下,能不能先让他缓缓:“你这是跟三嫂吵架了?”他跟他媳妇吵架的时候,也会把脾气往小应子身上发:“我劝你发完脾气后就回后院低头哈腰的跟三嫂认错,女人是很记仇的。”他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为了男人的脸面,他都不敢跟他媳妇吵架。
肃亲王双目一缩:“你老实说你逼赵寅造反,到底是为了什么?”老九的底,他还是知道一点的,他现在完全有那个实力压住赵寅,可是他回京之后做的那些事,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在避人造反。
昭亲王这会才听出肃亲王的意思:“当然是为了除后患,难道等我夺了位再去收拾他,我可没那么闲?”
“老九,先帝的确是对不起你们母子……”
昭亲王嘴角微微一勾:“他对得起谁,你还是你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