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轻城是被热醒的。
昨夜她实在累极, 没等到赵玺回房就睡了过去。等到醒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 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颈下、腰上横着他的手臂, 脸儿贴着他的胸膛, 如缎的长发散落,与他的交缠在一起,衬着他身上的抓痕, 说不出的暧昧靡艳。
轻城红着脸, 轻手轻脚地抬起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试图坐起身来。却不料头皮一扯,一阵剧痛,她“唉哟”一声, 这才发现两人的发被打了个结, 她一动,直接就扯到了头皮。
赵玺也被惊醒, 刚刚被她拿开的手又缠了回来,将她一搂, 含含糊糊地道:“再睡会儿。”他昨夜备受煎熬, 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正犯困。
这家伙……她看着睡意朦胧的赵玺与那个粗糙的发结, 又好气又好笑, 就算打结也得打个同心结啊, 不过想来这个家伙不是不想打,而是压根儿不会打。
想到昨夜他在她睡着后,偷偷将两人头发结在一起的心意,她的眉梢眼角渐渐染上笑意,心软得几乎要化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看着鲁莽粗疏,却记得这个。
她的心里不由生起歉疚:他待她全心全意,体贴入微,可自己却连作为妻子的职责都没有尽好。
等等,夏夫人怎么和她说的?第一次都难免疼,所以更要做好前戏和准备,若不适应,可以先用手……
她不由捂住脸:昨夜全由赵玺主导,她又羞又慌,头昏脑胀,早把夏夫人的话全忘到了脑后。他莽莽撞撞闯了进来,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哪堪承受,最后简直就成了灾难。可,要她主动告诉赵玺该怎么做……
她脸儿发烫,忍不住从指缝中偷偷打量他,从他浓黑的眉到密而直的长睫,从挺直的隆鼻到薄而形状优美的唇,从他已经恢复白皙的脸到狂放不羁的长发,她的蛮奴,真是越大越好看。
赵蛮忽然睁开眼睛,恰好捕捉到她来不及撤回的视线。
“姐姐。”他还未完全清醒,喃喃叫道。
她的脸越发热得厉害,不敢再看他,喃喃道:“我们已经是夫妻啦,你还打算一直叫我姐姐吗?”
赵玺道:“那叫什么,叫王妃太见外了,难不成叫荣恩?”
她想了想:“叫我轻城吧,我在姜家的名字是轻城。”
赵玺将这个名字在心头滚了两遍,唤道:“轻城?”
她含羞“嗯”了一声。
他又唤:“轻城。”
她继续答应。
他心旌动荡,猛地一个翻身,试图将她压在身下,动作幅度却太大,一下子扯到了两人连在一起的头发。两人同时吃痛,捂住了被扯痛的头皮。
赵玺心虚地看向轻城,却见她羞红了脸,笑盈盈的毫无恼意,心下一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她一连亲了好几口。
外面布谷她们听到动静,恭敬地道:“王爷,公主,该起了。”
赵玺皱起眉来。轻城好声好气地抚慰他道:“待会儿要进宫,不好晚。”
他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趁机要求轻城主动亲了亲他,才同意她叫了进。
一众侍女捧着各种洗漱用具,低头鱼贯而入。轻城先要了剪子,将两人连接的头发剪了下来,收入鸳鸯同心香囊中。正要收起,赵玺抢过,贴身收好笑道:“这个我来保管。”
他也不要轻城的这些侍女服侍,自己披了件寝衣,去了隔壁净室。
今日要进宫谢恩,两人早膳只敢用些干点心,随即都换上正式的礼服。赵玺穿皮弁服;轻城则戴九翟冠,穿直领对襟红色大衫,披深青色金云霞凤纹霞帔。
到太一殿时还未散朝,有小内监迎出,说宣武帝让两人先去内廷见过褚皇后,回头再过来。
轻城没觉得什么,赵玺却感到意外,他们是算好时辰来的,平时这个时候早该散朝了,今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两人先去了坤明宫,褚皇后正和一个宫装美人说话。轻城看去,但见美人肌若白雪,发若堆云,凤眼瑶鼻,下巴尖尖,生得标致之极,样貌看着隐约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谁。
她不由疑惑,父皇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又新纳了美人?
褚皇后笑着向她介绍道:“这是太子侧妃褚氏。”
原来是褚六娘。轻城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眼熟。当初在清波湖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一个戴着帏帽,一个戴着面纱,都没能看清彼此的面貌。
如今看来,褚六娘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怪不得褚家不舍得轻易许人。听说她嫁入东宫后也颇为受宠,又是皇后嫡亲的侄女,风头之劲,连太子妃都要退避一二。
褚六娘过来和他们见礼,目光触到赵玺时脸色微变,显然认出了赵玺。她却是个有城府的,面上丝毫不露,仿佛当初在清波湖争船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宫人取来拜垫,轻城和赵玺给褚皇后磕头。轻城献上做好的鞋袜,褚皇后对两人向来宽厚大方,笑眯眯地叫宫女收下,赏了轻城红珊瑚头面一套,玉璧一对,流影纱两匹,奇楠佛珠一串。
轻城谢了恩,便听褚皇后道:“荣恩如今难得进宫一趟,抽空去看看淑妃妹妹吧。”
轻城惊讶:“淑妃娘娘怎么了?”
褚皇后道:“她自你搬出宫身上就不大好,昨日撑着去了荣王府,回来就请了太医。据太医说是积郁成疾。她膝下就你一个女儿,一下子搬出去了,难怪不适应。”
轻城心中越发惊讶:夏淑妃会因为自己搬出去积郁成疾?鬼才会信。但皇后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辩驳,恭敬地应下。不然,一顶对养母不孝的帽子就该扣下来了。
赵玺陪她去了长乐宫。夏淑妃却不愿意见她,将她拦在了寝殿外。
赵玺的脸色沉了下来,吓得前来传讯的小宫女战战兢兢。赵玺却没理会她,握了握轻城的手道:“你别难过。”
轻城早就不会为夏淑妃难过了,只是摇头叹息夏淑妃这脾气,也不知她又有什么事恼自己了,这般不留情面?
她朝着赵玺摇了摇头,对小宫女道:“娘娘既然在静养,我就不打扰了,下次再来看娘娘。”横竖她也并不怎么想见夏淑妃,礼数到了,别人也怪不到她头上。
赵玺不高兴:“你也太好性儿了。”
轻城看了他一眼,安抚地反握住他手道:“她总是我的母妃。”长辈的身份有着天然的优势,若是闹起来,旁人不会指责夏淑妃不慈,只会说她忘恩负义,凉薄不孝。尤其是现在,她的身世被揭露,人人皆知,她并非夏淑妃亲女,若有失礼就更容易被诟病了。
她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连累了自己与赵玺的大好名声?不就是吃个闭门羹吗?从前比这更过分的事她也不是没遇到过。
赵玺神色冷峻,眼若利刃剜向小宫女:“你去传话,就说本王携王妃来探望淑妃。”
轻城好性儿,他可不是。他们不待见淑妃是一回事,可被对方拒之门外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赵玺从小横到大,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给下马威了?
小宫女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娘说不,不……”却在赵玺越发凶厉的神情下败下阵来,抖抖索索地跑了进去再次传讯。
不一会儿,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玉梨亲自迎了出来,赔笑道:“殿下,公主,是奴婢之过,娘娘刚歇下,奴婢吩咐了下面的人,一个人都不要放进来。没想到今日殿下和公主会过来,还请殿下责罚。”
赵玺冷冷道:“那你便跪下,自己掌嘴十下吧。”
玉梨愣住,刚刚请他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赵玺竟会当真。
赵玺挑眉看她,目若寒冰:“怎么,你刚刚的话是糊弄我的?仗着淑妃娘娘宠幸,假传命令,挑拨母女关系,本王罚你罚错了?还是,”他哼笑道,“压根儿就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玉梨心头一寒,不敢再存侥幸心理,扑通跪下,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连打了十下。
等她打完,赵玺才淡淡道:“带路吧。”
玉梨的双颊都肿了,目中蕴泪,什么也不敢说,乖乖地在前面带路。
早有人把门口发生的事告诉了夏淑妃。夏淑妃气得发昏。
可赵玺是什么人?那是混起来连太子看中的人都敢抢的。害得她至今还被太子怪罪,这才想给荣恩难看,好出出气。早知道赵玺会如此计较,她一定不敢这么做。
夏淑妃后悔极了,连太子都忍气吞声,暂时不与这混人计较,她自问没有太子厉害,哪敢得罪他?只得赶紧往床上一躺,装作睡着了,免得和这个煞神正面冲突。
赵玺本来也不是想看她,和轻城携手进了寝殿,走个过场,就告辞了扬长而去。
夏淑妃愤愤爬起,拧着手帕暗暗咬牙:叫你小子狂,等以后太子登基了,有你好看。
赵玺和轻城两人正走在返回太一殿的路上。
轻城见他面上冷厉之色兀自未散,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道:“别气了,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赵玺忽地停下脚步,望向她神色严肃。
轻城面露讶异。
赵玺道:“你记住,有我在,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需委曲求全。”
轻城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下,眼角有些湿润。她眼角眉梢一下子柔和下来,嘴角弯弯地看向他,“嗯”了一声。
他们到太一殿时,几个阁老还没走,宣武帝竟还在议事。只不过议事地点转移到了正殿旁边的御书房。
韩有德出来迎了他们。宣武帝正皱眉立在一幅挂起的五尺宽,四尺高的西北舆图前,仰头细看。
见到他们进来,几个阁老纷纷行礼,暂时退了出去。宣武帝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露出慈爱的笑容:“蛮奴和荣恩来了啊。”
赵玺和轻城请宣武帝上座,郑重行三跪九叩之礼。宣武帝叫了起,笑道:“今日就在这陪朕用膳吧。”
两人应下。赵玺瞥见宣武帝眉眼间的忧色,开口问道:“父皇,是不是西北出了事?”
宣武帝点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过一阵子就要去西北就藩了,早点知道也好。”
原来羯人盘踞西北,大小部落无数,西羯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部落,第二大部落则名东羯。从前一直是西羯独大,常常集合其他小部落骚扰边境。东羯被压制得死死的,被迫一路往北,最后盘踞在冰原之地。
去年西羯被赵玺直捣王庭,烟消云散,许多小部落也在英王的追击下被剿灭,一时羯地几成真空状态。英王留下副手镇远将军王用,率凉州卫指挥使龚继堂,幽州卫指挥使栾宜山镇守边关,自己班师回朝。
东羯得知消息,趁机返回故地,竟被它悄悄收拢了不少被打散的小部落,逐渐强大起来。
原本朝廷还不知道。不巧的是,今年春天下了一场大雪,冻死了不少水草,东羯人牛羊没得吃,又干起了劫掠的老本行,于今年二月一连突袭了边关地带的三个小镇。
王用大怒,率军追击东羯骑兵。东羯的作风却和从前喜欢大队人马强攻的西羯截然不同,分散成无数小队,打一枪换个地方,一有空子就钻。王用大军就如拳头打蚂蚁,压根儿打不到他们,反而吃了大亏。连王用都不小心被流矢射中,受了重伤。
轻城听得白了脸,忍不住担心地看向赵玺。
宣武帝见状道:“荣恩勿忧,你和蛮奴刚刚新婚,还是按照原计划,在京城呆满月再走。西北的战事,我已经派人去英王府请英王了,你们暂时不必管。”
韩有德神色慎重地走了进来,低低叫了声:“陛下。”
宣武帝问:“怎么了?”
韩有德道:“英王殿下病了。今儿一早便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去会诊,听说他昨儿吐了血。”
宣武帝的脸色顿时变了,霍地起立。
赵玺的脸色也变了:“究竟怎么回事?”
韩有德道:“太医说,英王殿下是最近太过劳累,再加急怒攻心,才会有此症状。”
宣武帝问:“可有大碍?”
韩有德道:“倒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宣武帝向外走去:“摆驾,朕去看看他。”
韩有德“唉哟”一声,忙拦住他道:“几位阁老还等着您呢。”
宣武帝皱起眉来。
赵玺道:“父皇,您先不要急,儿臣先去皇叔那儿看看情况。等您得了空,再亲自去。”
也只好如此了。
宣武帝看了轻城一眼,想起来道:“荣恩也一道去。你们的婚事,你皇叔是大媒人,你们小夫妻一道去看他,也好叫他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