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发紧了。
宁依依哈了几口热气, 感觉还可以。蛮奇妙的,穿着袄裙深夜在林中穿行, 体内秘力流转,留住热量。而且, 在她与韩子离两手相握的地方, 力量也在一点点向她传过来,更不用担心会冷了。
其实仔细想想, 满天飞雪中与心爱之人相依着行走,口中说着对未来的憧憬......这场面真是让心里暖暖的。
当然他们都避免提起, 这未来要如何实现。
倾尘峰的阴影在远去, 他们走到了清隐峰下, 准备从一条险路脱出结界范围,并不御剑(怕光芒引来注意),然后不眠不休赶上两天路, 投上云城。
“师妹小心,这里暗坑非常多。”
“抓紧,别看下方, 几步就过去了。”
“上来,这一段我背你走。”
......
大师兄,你究竟怎么知道这条路的——不对,这也能叫路?
宁依依感觉自己简直在玩《荒野求生》, 韩子离就是贝爷。讲真, 如果韩子离突然从悬崖上扯出一只虫子, 对她说“去掉头就可以吃了, 鸡肉味嘎嘣脆”,她都信。
别想了,太毁形象了......
还好,修仙时的御剑让她没那么恐高了,反正底下黑黝黝的,抱紧韩子离的脖子,让他带着自己走就行。
夜黑风高,这种鬼都不会想走的路,加上大半夜的雪一掩盖,谁知道他们曾经过这里?
断崖底部,山林渐疏,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伫立。
“江师兄!”宁依依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率先跑过去。
江明站起身,从岩缝里拔出一根钉子样的东西。宁依依立刻就感到身上一轻,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里,仿佛要把她托起来。
这一点的结界暂时失效。
作为一枚沉默寡言的理科男,江明平日里对结界之事就很是擅长,好比现代的电子技术爱好者,偶尔也能做一把黑客,带他们翻过防火墙。
趁警报还未响起,宁依依和韩子离唰唰两下就越了界,紧接着江明将钉子放了回去,隔着一道屏障与他们对视。
韩子离道:“江师弟,谢谢你。”
江明:“保重。”
说罢他就转过身,沿另一条路消失在了夜色里。
宁依依和韩子离逃下山这件事,仅有少数几人知道:宁槐,周小玉,以及江明。宁槐自不必说,他那自成一派的卖萌术可以称得上是邪术,宁依依这一跑,他不但不会遭到鄙视,反而会收获一大波同情——同情他有这么个姐姐;周小玉和江明,则纯粹是不愿离开,虽明知天元宗摇摇欲坠,但终究没到被逼走的地步。
“......我相信你们不会去魔教的。”周小玉当时如是说,“这样就好。我也看不下去了,尽管违背规训......唉,这样的师门还有什么规训可言。希望你们能远离这些事情,好好活下去吧。”
她没有出手帮忙,只保持了沉默。
宁依依还是很感动的,至少,周小玉这一波人让她在这里看到了点希望。未来若是再有仙魔大战,天元宗也不会全军覆没了。
说起魔教......
“小师妹,你适才睡觉时,是否又看到了什么?”走着走着,韩子离首先开口,“利用意识交流。”
宁依依点头:“是啊。”
这用来意识交流的符咒,可把她给害苦了——让天元宗内魔力大涨导致结界破裂,使得魔教顺利入侵,这一口锅扣下来几乎把她砸晕。但不可否认,这玩意确实有用。
她将听到的林萱然那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下,然后道:“看起来......萱然姐姐也挺恨魔教的,并没有那么忠心。以后若......说不定能说服她回头呢,只要仙门给她机会的话。”
“只要仙门给她机会的话。”
嘛,林萱然肯听他们说的希望也不大......根据她断断续续听到的东西,魔教那边也乱糟糟的,林萱然不怎么配合其他人,而且凌清洋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久没出现了。
不知道墨墨的一片真心,能不能让林萱然好过一点。
宁依依叹了口气:“嗯,现在这样讲好像不太现实。依我看来啊,得发生个什么大事情,让几大仙门换个血,醒悟一下,才行。”
可别给她一语成谶了。呸呸呸,反正他们不管,天元宗爱咋咋地!
韩子离道:“有道理。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我们静观其变吧。你不是说要在小城开个书铺?可以在路上打听打听。”
宁依依眼睛一亮:“你还真想跟我开书铺呀?”
韩子离反问:“不然呢?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我可是当真了。”
宁依依:“不不不我认真的!好啊好啊,那咱们先隐姓埋名,等风声过去,这期间呢就看看哪个地儿中意!”
韩子离:“嗯。”
宁依依:“但是在此之前呢......嘿嘿。”她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邪魅一笑”。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人偶、一面镜子:“师兄,你背我一段好不好啊?我有点事要办。”
韩子离会意:“好,放心。”
双天蝎组合,记仇记到你哭着叫爸爸!
.
王奕文最近有点烦。
她本就是个看一切不顺眼、对世间满怀愤懑的二逼(划掉)中二少女,平时处朋友从来处不长,总感觉其他人配不上她。用宁依依的话来说,就是个葬爱家族的杠精。
天元宗?修仙?师兄弟?无聊,真无聊。
宁依依?韩子离?两个贱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想跟他们呼吸在同一片蓝天下就叫她直犯恶心。那种人怎么有存在意义的啊?还不快点去死!
可惜,她没法动手,甚至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成功让那俩人滚蛋。
生活真他妈不是东西。
这么想着,王奕文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一屁股坐在床沿,狠狠揪起自己的头发来。
一阵剧痛!
“嘶——啊啊啊!”她不禁惊呼出声,手上全是血,拳头里还握着一大团头发......和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她把自己的头皮撕下来了?!怎么会?!
王奕文痛得眼泪直冒,手抖得不像话,感到热乎乎的血流了自己一脖子,上半身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良久,她仍是难以置信地,抬手去头上摸了一把。
这一摸不要紧,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是一堆头发松松从她指间垂下来!
鲜血泼了半床,王奕文抖成了筛糠,两眼简直睁裂,发出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还有人在尖叫?莫非他们是集体中了什么、什么诅咒吗?
王奕文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出去求救,然而满脸都是血,又给痛得神志迷糊,几步路都走不直,没迈两步就撞到了桌椅。
咚——啪嚓!
那清脆的响声是骨头错位独有的声音。王奕文捧着自己的胳膊,叫得毁天灭地,嗓子都要撕裂。
“小繁,小繁,小繁!你不要来找我,我没有害死你,是宁依依,是韩子离,是他们杀死你的!不是我,不是我!走开啊啊啊啊!”
噗叽噗叽,脚踩在雪地上划拉着,周月连滚带爬地朝王奕文这边跑来,披头散发,只穿了里衣,嘴里绝望地哭喊。
王奕文只听得周月的喊声越来越近,感觉不妙,可晕头转向地找不到门,而且不敢再乱动了,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继续摸索。
还未摸到,她向来不锁的房门就被周月撞开:“王奕文,救救我!”
王奕文想大骂救个屁救,你瞎啊老娘这副模样你看不到,还不赶紧出去求援,喉咙却哑了,说不清话。
周月接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王奕文,一下子给这血肉模糊的惨状惊得呆了。
然后她憋出一声刺破人耳膜的哭叫:“鬼啊啊啊啊啊啊!”
“小繁,你不要来找我,你不要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她彻底疯了,抡起任何到手的东西就往王奕文身上砸,书、纸笔、水盆、烛台,接着是椅子,再推倒桌子......
无意间,她看到王奕文墙上挂的镜子里,模模糊糊闪现出一个明显不是她的人影......
“不!要!过!来!”
王奕文刚想吼叫到底怎么回事,头上再次一阵剧痛,她便人事不知了。
周月却不放过她,甩着头发抄起椅子腿就继续打:“为什么!要找我!不放过我!每次都是!你的事情!总要扯上我!我不干了!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这样对我!打死你打死你!”
自从逃出魔教地盘后,她就经常梦见和吴繁在一起的事,聊天、吃饭、对别人冷嘲热讽......他们看不上任何人,生来与众不同,只要活自己的就好。
梦归梦,她知道吴繁已经死了。可是,她的生活里,逐渐出现了这个已故之人的影子,直到今夜,她起夜时,毛骨悚然地发现所有镜子里都有那个熟悉的人,而且全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铜镜被砸得扭曲,吴繁的微笑也跟着扭曲,眼珠死死盯着她不放;铜镜□□脆砸碎,吴繁便从每一块碎片里,继续朝她笑。
歪在一边的蜡烛点燃了床单,她歇斯底里,王奕文毫无知觉,她们就沉浸在真实的噩梦里,被火焰包围。
外面,依旧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