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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洛克·福尔摩斯归来的第四天, 外界来了信息, 里尔调动了军队,即将赶来解决蒙苏煤矿的工人暴()动事件。
这件事让卡特琳格外不安——她的父母家人, 还有沙瓦尔全部都在伏安矿井, 马厄一家几乎是身先士卒冲在抢夺警察配枪的最前列。事到如今卡特琳日日夜夜祈祷的内容已然从对峙结束变成一家团圆。
局势越来越紧张, 幸运的是,在时局压迫至人无法喘息时,仍然有一丝希望闪烁着微弱的曙光。
艾蒂安醒了。
高烧不退的艾蒂安终于渐渐退去了热度,重伤在身的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和求生从生死线中挣扎回来。他花了一整天恢复力气,聆听卡特琳倾诉这几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而后曾经的工人青年领袖做出了一个让玛丽无奈又丝毫不出意料的决定。
“我得去找大家, ”道出这句话的艾蒂安脸色苍白,他本就瘦削的体型更显得虚弱,“同志们在做抗争,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躲在安全的地方。”
“你这样的身体, 若是出了冲突,”玛丽劝道,“只会拖工人们的后腿,不如养好再说。”
“玛丽小姐。”
艾蒂安苦笑几声。
他的面孔仍然带着大病初愈的痕迹,但是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我很感激你,”他说, “然而养好再说?我怕我来不及。”
“你——”
“玛丽小姐, 让我们去吧。”卡特琳突然插嘴。
“……”
没什么主意的卡特琳, 任由沙瓦尔摆布不敢拒绝的卡特琳,一直尽心照顾伤员的卡特琳,第一次流露出了玛丽想要看到的,属于自我意识苏醒的女性应有的神情。
她不知道这是卡特琳终于开窍,还是一名没受过太多教育、日日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女性工人下意识地寻觅自己的归处和道路。总之道出这句话的卡特琳沉着且坚定,她静静地看着玛丽的眼睛,慢慢开口:“若是军队冲着我们的亲人朋友开枪,即便最终我与艾蒂安活下来,藏在远离矿井的安全地带完好无损,也没有脸面继续生存下去的。”
“哪怕是死。”
艾蒂安掷地有声:“死在矿井,那也是我们的归宿。”
玛丽哑口无言。
她站在原地静默半晌,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将来到马谢纳镇就几乎寸步不离的配枪从腰间抽出来,放到艾蒂安的掌心里。
青年工人一怔。
“务必保护好自己,”玛丽叮嘱道,“也务必保护好卡特琳。我不管你和她还有沙瓦尔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们在冲突之后究竟怎样。但是在眼下的关头,既然你们互相称之为‘同志’,那就请相互照顾好对方。”
卡特琳眨了眨眼睛,而后两行泪水从清秀的面孔滚落。
“谢谢你,玛丽小姐,”她说,“我会为你祈祷的。”
“应该是我为你们祈祷。”
玛丽笑道:“走吧,加入到你们同伴的行列当中。”
艾蒂安与卡特琳离开时,福尔摩斯回到马谢纳镇已有五天。
五天的时间足以一个假消息从马谢纳小镇扩散开来——俄罗斯的无政府主义者企图干涉法国政治,挑拨煤矿工人暴()动的同时甚至携带炸()药欲图炸毁矿井。他的计划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在警察的审讯下苏瓦林对自己的阴谋供认不讳,同时也拿出了来往信件和相应筹款支票作为证据,证明他的行为受到一名幕后黑手的指使,这名幕后黑手就是巴黎大学的客座教授詹姆斯·莫里亚蒂。
警察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逮捕苏瓦林之前,一封由福尔摩斯授意、苏瓦林亲自书写的信件从马谢纳镇寄了出去,直达巴黎。
第六天上午,军队到了。
不同于从省城临时调来的警察,军队的抵达让蒙苏煤矿的矛盾冲突抵达至最高点。军队人数不多,他们在马谢纳镇做了短暂的修整,而后浩浩荡荡地前往矿井。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气温依然不高,但天空放晴。可马谢纳镇压抑的气氛却令人难以呼吸,整条街道比罢工时更为萧瑟,军队走后所有的住户的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
玛丽走出了公寓。
她踩在马谢纳镇的石板路上,主干道几乎可以从镇子的一头遥望到另外一头,警察离开了,军队正在前往伏安矿井,她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仿佛误入了什么海市蜃楼的幻象,整个镇子寂寥地令人畏惧。
最终玛丽还是看到了人类的背影。
她格外熟悉的身影伫立在蒙苏煤矿办公室的前方,那是福尔摩斯。玛丽走向前,随即看到了第二个人。
距离福尔摩斯十几米开外的位置,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停下了步伐。
他与巴黎见面时没有任何区别,莫里亚蒂教授还是一袭英式风格的米色外套,搭配着深色围巾。见到福尔摩斯与玛丽时他礼貌地摘下了帽子,露出花白头发和帽檐之下的厚厚镜框。
教授张了张嘴,或许是结巴的习惯突然阻碍了他,老学者的话语未曾落地就先顿了顿,而后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福尔摩斯,还有玛丽小姐。”
“我等了你六天,教授。”福尔摩斯说道。
“我知道。”
他点了点头。
“总要把巴黎的事情处理完才能赶过来,”教授说,“课程太多,还有几个讲座,想找到称职的替代者可不容易。”
“学生们会想念你的。”
“我本就不是巴黎大学的教授,”他笑了笑,“迟早会有分别的时候。倒是你,福尔摩斯,你我相识两年……不,在更早之时你就在试图寻找我的线索,时隔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主动发出邀请的一天。”
福尔摩斯没说话。
莫里亚蒂教授弹了弹帽子:“难道不是邀请?苏瓦林的书信是你的口吻,这是我的荣幸。”
福尔摩斯:“不怕我请人在街道涉下埋伏吗,教授?”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教授重新戴上了帽子。
“工人的归工人,你我的归你我,”他说,“就让一切结束在这里,我认为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