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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将《海滨杂志》的样刊拿了过来, 先是翻到了华生医生的《血字的研究》, 他的故事已经进行到了第四期连载,临近结尾, 但因为写作风格问题, 霍尔主编倒是没有将剧情卡在关键处, 而是停在了颇有趣味的地方。
至于《支票佳人》嘛……
“玛丽小姐,”安妮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我的英语读写不好,一看到单词就头疼,你就给我讲讲后来的故事吧。”
玛丽勾起嘴角:“好啊,让我看看这一期连载断在了哪儿。”
她像往日那样直接将《支票佳人》的故事翻到最后, 发现在《血字的研究》手下留情的霍尔主编,仍然毫不留情地在精彩之处截断了故事。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玛丽哭笑不得。
这么看来,造就霍尔主编断章技巧的, 除了他本人的商业头脑外,喜欢一段剧情一个小高()潮的玛丽也是一位帮凶了。
因为安妮英语不太好,所以玛丽斟酌了一番语句,有意用最简单直接的句子和单词来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经由自己的老友威尔逊探长无意提醒,菲利普·路德猜出了伪造支票诈骗犯的性别。他一句“这是一位女性”语惊四座——谁也没想到, 戏耍无数银行、资本家,甚至是两个国家警察的罪犯, 竟然是个女人。
可即便当局再不愿意承认, 也不得不认同路德的思路。
威尔逊探长和路德连酒也顾不得上喝了, 本来是强行拖菲利普·路德出门休息,这下成了两个人一起回家翻卷宗。
最终,他们两个在一大堆可能是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的支票伪造案件中,找出能够确定是这位诈骗犯干的最近一起案件。
这起案件在伯明翰。
之所以能够确定是“她”干的,关键证据还是来自于天()衣无缝的支票伪造——用老银行柜员的话来说,这不是伪造支票,这就是真的,只不过制造途径非法。路德和威尔逊探长拿着这张支票直奔伯明翰,找到了那家银行柜员。
“亨德尔先生的支票?”
青年柜员拿到伪造支票后,愣了一愣,而后点头:“我记得,我记得这张支票,是亨德尔先生的女儿代领的。”
路德和威尔逊探长对视一眼:果然是位女性。
“代领,”与此同时,路德也发现了问题,“不是本人来兑现现金也可以?”
“有签名和委托书即可。”
银行柜员说完一顿:“亨德尔小姐她没有委托书,但是有亨德尔先生的签名。亨德尔先生在我们这里办理了大半年业务,大家都知道他的字迹如何。怎么了,亨德尔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路德面无表情:“那不是亨德尔小姐,你手上拿着的支票是假的。”
柜员;“什——”
联系到最近沸沸扬扬的诈骗案,青年柜员终于将亨德尔小姐和案件联系了起来。
“怎么会,”他瞪大眼睛,“怪不得上个月末经理突然被辞退了,还有一名柜员……就是那名柜员兑现的支票。我们还嫉妒他得到那么漂亮的女士垂青呢。”
威尔逊探长闻言干笑几声:“还用了美人计。”
柜员:“呃。”
“亨德尔先生在伯明翰有个大工厂,但他基本上每年只在这里停留半年,”他解释道,“不久之前就是年末,刚刚过完圣诞节,那名……假扮成亨德尔小姐的女士就拿着支票走了过来,喜气洋洋地说自己是陪父亲过圣诞的,他们要赶回伦敦过新年。”
女儿思念离家半年的父亲,特地跑来探望他,且年关将至,父女二人一同在新年之前赶回家,听起来倒是格外的合理。
“她有说支票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路德问。
“买新年礼物啊,”柜员有些愧疚,“亨德尔小姐往柜台前一坐,说亨德尔先生给了她一张二百英镑的支票,匆匆写了个简短的证明就去忙工作了。那张证明我也见过,虽然不是委托书,可字迹是亨德尔先生的,上面还有他工厂的印章呢。”
说着,青年柜员起身跑到资料库里,翻找出了那张字条。
“亨德尔小姐好言好语,又急着用钱,”他说,“亨德尔先生又是我们的老客户,经理和办业务的柜员都没有多想,就这么同意了。”
青年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换我我也会的。”
路德:“……”
听起来这位女士还是个经验老道、演技惊人的骗子,路德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她长什么样?”
“实不相瞒,探长们。”
青年柜员挠了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她长得太漂亮了,我从没在伯明翰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士。一头金发,海一样的蓝色眼睛,皮肤白的像雪一样,五官精致的无可挑剔。亨德尔小姐离开后整整一个星期,大家都在讨论她。”
直到亨德尔先生意识到存款不对,找上门来。
一番打探,让路德意识到这位骗子确实不太好对付。
首先,她非常了解受害人及其家庭成员。诈骗犯知道亨德尔先生在伯明翰停留了半年,知晓他的笔迹、有他的工厂印章,甚至还知道他的女儿不曾在伯明翰露过面。否则的话,很难骗过和受害者打过半年交道的银行经理。
其次,她很谨慎。二百英镑现金,足以一名女性在伯明翰挥霍几日再辗转到下一个城市——谁知道她是否在本市冒充过其他商人、工厂主或者贵族的女儿或者情人呢?可是对于一名资本家来说,却不算是巨额亏损,要等到每个月月末算账时才能发现问题。这个时候她早就离开伯明翰,跑去其他地方逍遥快活了。
最后最重要的是,她选择的银行都或多或少有问题。
像这一家私人银行,估计是为了银行名声和信誉,明知道招了骗子,却选择把事情掩盖下来。只是悄悄摸摸地开除了经理和兑现支票的柜员,连其他柜员都不知道亨德尔小姐就是那名诈骗犯。
路德和威尔逊探长一致认为,这名诈骗犯之所以能够逍遥法外这么久,正是因为这些小银行制度不规范,且掩耳盗铃选择隐瞒事实。
玛丽的故事讲到这里,听得安妮满眼睛亮闪闪:“这位女士好厉害。”
艾琳禁不住笑出声:“偷别人的钱,怎么就厉害了?”
安妮:“啊。”
自家女主人一提醒,安妮也意识到了问题。她脸颊一红:“艾琳小姐说得对,别人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而诈骗犯却是不劳而获,确实不对。但艾琳小姐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偷确实很聪明。”
玛丽:“路德侦探也是这么认为。”
安妮担心道:“那该怎么办?玛丽小姐你说罪犯早就跑掉了,她这样跑下去,岂不是抓不到人?”
“再聪明的人,也会一时得意露出马脚的,”玛丽勾起嘴角,“既然得知了她的存在,菲利普·路德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再诈骗其他人的存款。”
不过,在十九世纪干类似的事情,可要比弗兰克·阿巴内尔先生本人容易的多。
维多利亚时期的银行没有联网,想要查账,或者调取信息,需要菲利普·路德亲自前往。放在弗兰克本人活跃的年代,一通打到银行总行的电话就能搞定一切,而现在就算是有电报也够麻烦的。
其次,这个年代的支票也比未来容易伪造。玛丽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写的伎俩太过肤浅,在专业人士面前闹个大笑话,但等到霍尔主编把资料交给玛丽后,玛丽发现她真是想多了。
防伪标志?没有。银行制度?宽容。放在玛丽穿越之前的年代,就算是兑现这种现金支票,也不可能让人拿着签名轻易取走的。
但就像玛丽所说的那样,再聪明的人都会露出马脚。
根据那厚厚一沓卷宗中可能是她可能不是她的伪造支票案件得出结论,这几个月来,诈骗犯应该一直在英国没有离开。接下来路德和威尔逊探员又跑了几个地方,询问了数个当事人,然后请了一名画家,画出了这名诈骗犯的肖像。
而拿到画像的菲利普·路德,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够轻而易举骗这么多人。
倘若说爱德蒙身材高大,极具威慑力,看着就不像是一名好人的话,那这名女诈骗犯,则是实实在在披着天使皮的恶人了。
即使画像有所失真,即使口述之后总结出来的相貌不过是个突出特征的大概参考,可也能分明从画像中得到这是个实打实大美人的信息。
有了画像,又有了犯罪特点,再加上受害者之多,牵扯银行之光,导致英国当局格外重视此案,没过多久,这名美丽的诈骗犯果然留下了破绽。
或许是出于自大,相信依照自己的能力不会被警察抓住;或许是出于疏漏,没想到警方已经警惕到了这个地步。总之就是在路德和威尔逊探长各自刚回到伦敦不久之后,他们拿到了诈骗犯最新的行踪。
拿到手的照例是一张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的假支票,上面写着的是某富商女儿的名字。她这次倒是直接用了这位富商之女的名义,取了五百英镑的现金。但这次的银行柜员在她有意套近乎时就意识到了问题,得到经理允许后,把钱暂时给了她,然后转头报了警。
苏格兰场又是盯梢,又是调查,终于确定了这位女士现在就住在一家酒店当中。
菲利普·路德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参与苏格兰场的行动了,这一次,一是出于好奇,想见识见识这位女士究竟长什么模样,二来路德也颇为怀念和老朋友共同探案的感觉。他随着警员们一同进入酒店,在其他人包抄控制门口时,路德和威尔逊探员直奔酒店柜台,询问是否有一名年轻且非常美丽的金发女性独自入住酒店。
服务生看到画像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紧张地开口:“你们、你们要找的是格蕾丝女士吧?”
路德:“格蕾丝?”
服务生:“格、格蕾丝·斯坦女士,来自美国南方的那名寡妇?她、她怎么了?”
路德:“她在哪个房间?”
服务生:“这——”
威尔逊探长:“该死,警局派了这么多警员过来,你还没不明白情况吗,小子。这名寡妇是个罪犯!”
服务生被威尔逊探长的威胁吓坏了:“431房间!431房间!”
路德二话不说,直接迈开长腿,走向四楼。
他直接掏出配枪,踢开了四楼房间。室内传来了一声属于女人的尖叫,菲利普·路德跨进房门,身后还跟着威尔逊探长和两名警员,但他们看到的却不是符合画像特征的美丽女人,而是一个酒店工作人员。
一名打扫房间的女性服务生,穿着白色裙子,头发也一丝不苟地裹了起来。她转身看到几个大男人持枪进门,更是失控地再次尖叫出声。
路德:“……”
威尔逊探长:“…………”
看到年纪轻轻的清洁工,路德不得不收回配枪,忍着怒火温声说道:“你冷静一下,小姐,我们不是坏人。”
回应他的仍然是清洁工的尖叫。
威尔逊探长:“喊什么喊?!我们是警察!再喊你就要去警局问询了,小姐!”
一句来自警察的威胁可要比路德安慰人要有用的多。小清洁工立刻住嘴,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滚落下来。
路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他环视四周,这的确是一位女士的房间。梳妆台前摆满了女性用品,丝绸睡衣还丢在床上,更别提散乱的行李箱和敞开的衣柜。
乱七八糟的混乱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酒店里进了小偷。
“格蕾丝·斯坦人呢?”路德问道。
“我、我不知道!”
清洁工抽噎着回答:“格、格蕾丝小姐刚刚突然找我说要退房,要我打扫房间,然后就拎着一个小行李箱从紧急通道的楼梯离开了。我进门看到她的物品,正不知道该不该打扫,你们、你们就——”
她话说一半,打了个哭嗝,说不下去了。
“她离开了多久?”威尔逊探长问道。
“不、不久。”
年轻的女孩回答道:“有十分钟左右。格蕾丝小姐说有急事离开,马车已经在楼下等待她了。”
威尔逊探长急忙冲到窗台旁边:“你过来看看,是哪个女人?”
清洁工痛哭出声:“我不敢看!”
威尔逊探长:“你……”
路德叹了口气。
他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年轻的姑娘:“我们是来抓格蕾丝·斯坦的,女士,和你没关系。”
清洁工接过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鼻涕,感激地看向路德:“你是一名好人,探长。”
路德:“我不是探长,我是一名私人侦探。”
清洁工:“私人侦探?”
这姑娘胆子小,说话时带着标准的伦敦口音,一听就是穷困人家的孩子。路德无意与她解释,有意无意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一名衣着华贵的女性背影登上马车,他顿时神情一凛:“她今天是穿着红衣服吗?”
清洁工:“是、是红衣服!”
眼瞧着格蕾丝·斯坦就要离开了,路德和威尔逊探长二话不说,带着警员再次冲下楼。昔日的好搭档现在也是合作无间,威尔逊探长吹响了哨子,叫楼下的警员先行一步拦下了马车夫,路德一个健步走过去,直接拉开车门,迎接他的又是一声尖叫,以及——
一名穿着红衣服,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夫人。
四十岁的女性,如何假扮别人的女儿?
和马车里的人打了个照面,路德和威尔逊都愣住了。向来敏锐又聪明的菲利普·路德,难得出现了空白的表情,然后他就反应了过来。
路德:“该死!我们被骗了!”
威尔逊探长:“什么?”
路德:“那个清洁工就是格蕾丝·斯坦!”
等到他们重新封住酒店,再次回到房间时,吓坏了的清洁工小姑娘早就消失不见了,站在房间里,看着顷刻间空空荡荡的卧室,路德只觉得既滑稽又可气——一整个警局,两个抓了大半辈子罪犯的人,竟然被一个年轻姑娘耍了!
而真正的格蕾丝·斯坦呢?
菲利普·路德站在窗外,再次向街道看去,刚好看到一辆马车缓缓离开。马车的车窗突然落下,路德分明看到刚刚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清洁工摘掉帽子,一头浅金色长发缓缓落吓,她一抬眼,隔着马路,对房间窗边的路德送了个飞吻。
第二期的《支票佳人》连载到此为止。
玛丽讲完这一期的剧情,不仅是安妮,其他姑娘也是沉迷其中。甚至是见多识广的艾琳也免不了惊讶地总结一句:“我真是好奇,玛丽,你究竟从哪儿来的这些想法?”
“这位格蕾丝小姐好厉害。”
安妮惊叹道:“玛丽小姐,你的其他故事也是这么精彩吗?”
不等玛丽自己回答,凯瑟琳就很是自豪地说道:“当然!玛丽的《狂欢之王》可是都卖到美国去啦!”
安妮:“我也想看!”
凯瑟琳:“啊……”
班纳特家的四妹露出为难的神色:“倒也不是看不到,就是连载杂志只有当季有卖。之前《狂欢之王》话题度高,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收集的到。”
艾琳一听这话,关心地问道:“玛丽的作品没有出书吗?”
她在伦敦并没有停留多久,只知道玛丽在写作,却不知道玛丽写的是什么。直至布莱克伍德收买了霍尔主编的秘书,让她公开了菲利普·路德的真正身份,艾琳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好友是创作侦探小说的。
平日艾琳并不阅读杂志,她还以为玛丽的故事反响这么好,早就出版了呢。
“前两篇连载篇幅较短,”玛丽解释道,“不足以支撑一本书。我和霍尔主编已经商议好,等《支票佳人》的故事结束,再做出版。”
“那,那我一定要买一本!”安妮兴致勃勃地说。
八字还没一撇呢,玛丽苦笑几声。不过这也提醒了她,得写信问问霍尔主编联系出版商的事情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出版商找我,”于是玛丽如实相告,“但不管《支票佳人》的连载如何,至少当时《狂欢之王》广受讨论。我想出版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等到书籍印刷成册后,我一定送你一本。”
得到允诺的安妮欢欣鼓舞,也不管自己是否读得懂英文书籍了,连连说玛丽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是英国的“大文豪”。
艾琳经历坎坷,从寄人篱下到炙手可热的女高音,所关注的东西要比自家女仆现实的多。听完玛丽和霍尔主编的大概合作方式,她好奇问道:“那你考虑好接下来五个月写什么了吗,玛丽?”
玛丽:“我知道该写什么案子,却没想好案子写什么。”
凯瑟琳:“哎?”
她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说的两个妹妹和艾琳都一头雾水。
其实很简单,写了三篇菲利普·路德的故事,他的性格、经历,甚至是爱情都展现在读者面前。三个故事足以将这位角色塑造的鲜活有趣,也让玛丽能够更方便的继续补完他人生。
在《支票佳人》第一期连载就提到过,菲利普·路德原本也是苏格兰场的一名探长,后来和上级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
玛丽打算写一写这个案件。
但是具体当时发生了什么嘛……她还没想好。
不是没案子可写,而是玛丽之前大概想了三四个方向都不太合适。因为确切提到了路德和上司有矛盾,也就意味着这起案件的结果不令人满意——至少是不令路德满意。
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写成“整个警局只有男主角一个人在办案,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虽然在侦探小说中这样的设置屡见不鲜,但是别的作者怎么想,玛丽管不着。可在光照会一案中,雷斯垂德探长和他手下的青年们可谓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就算苏格兰场里确实存在不太干活的探长,但也不是全部。
要玛丽去嘲讽警察?她觉得自己办不到,至少玛丽觉得自己不能诋毁雷斯垂德探长这类警察。
那么,要在这之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是个大问题。
自己没想通此事,玛丽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姐妹朋友为止烦恼,因此她只是神秘一笑:“容我先卖个关子吧,比起我的构思,眼下解决歌剧院的案件更为重要。”
别的不说,玛丽还挺担心艾琳的。
在得知索蕾莉小姐有所隐瞒后,艾琳直言她有办法让其说出真话。尽管平日里艾琳·艾德勒女士温柔和蔼,体贴大方,可玛丽也亲眼见过她掏枪射击的模样,惹毛了艾琳,一准没好果子吃。
更可怕的是,玛丽越是担心,艾琳越是平静。
她还是像大姐姐一样,聊完天,就开始安排明天的事情。临睡前发现玛丽正在书房向伦敦的亲朋好友以及同事写信,甚至不忘记为她多加一盏灯。
第二天上午也没急着去剧院,而是抽空带着三名班纳特家的姑娘去巴黎的市中心逛了逛——昨日到巴黎大学听莫里亚蒂教授的公共课,玛丽已经遥遥地看见了刚刚建成的埃菲尔铁塔和其他著名建筑。今天艾琳带着她们大略地观光一圈,等到晚上,大家一起来到了巴黎歌剧院。
在《歌剧魅影》的原著里,埃里克强行要求剧院为他留出一间位置很好的包间。而现在,这个包间属于艾琳·艾德勒女士。名义上是为了招待自己的朋友,所以长期租用,实际上还是为她那位偏执的爱人准备的。
今日没有艾琳的演出,因而埃里克也不在乎给谁用。艾琳干脆将凯瑟琳和莉迪亚带进自己的包间,请她们免费看芭蕾舞表演。
“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儿观看演出,”艾琳叮嘱道,“要是有人来拜访,就说是我的朋友。千万别离开剧院就是了,好吗?”
“艾琳真是爱操心。”
莉迪亚嘀咕道:“我和凯蒂在伦敦也见过不少贵妇人了。”
艾琳一怔,柔柔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我们的莉迪亚是个大姑娘了。一会儿要是看上了哪家贵公子,千万别害羞,直接和我说。”
莉迪亚闻言,颇为得意地扬头:“我看上贵公子?明明应该是贵公子看上我!”
玛丽:“……”
这哪儿还是之前那个见到英俊小伙就一定要倒贴上去的傻姑娘啊。
所以说,当时二话不说,直接将莉迪亚从朗伯恩带走是无比正确的选择。莉迪亚长得好看,只要本身足够优秀,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呢?玛丽的观点就是,她可以嫌弃自家妹妹,和她吵架斗嘴,觉得她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但别人不许。
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在伦敦跟着艾琳和两位姐姐接触到上流社会,喜欢不喜欢的绅士见多了,莉迪亚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玛丽和艾琳一起离开包间,站在走廊上,既感慨又内疚地说:“在伦敦的时候,你比我照顾她们两个的时间还要多,我真不是个好姐姐。我要是有你一半那么仔细贴心就好了,艾琳。”
“说什么呢。”
艾琳摇了摇头:“你带着两位妹妹离开朗伯恩,提供住处,又带着她们来到巴黎。天底下有多少‘好姐姐’,能让自己的妹妹从南方乡下领到巴黎去的?”
玛丽:“……说的也是。”
艾琳:“不要无事自扰,玛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你创作故事、追查案件时难道不‘仔细贴心’吗?”
每次一碰到什么烦恼,和艾琳一说好像都不是问题了。玛丽听到她的话,释怀不释怀倒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忍俊不禁:“怪不得埃里克那么喜欢你,天底下有多少好姐姐我不知道,但也就只有你能将好的说成坏的,坏的说成活的。”
艾琳笑吟吟地:“那么接下来,就得靠我去——”
“啊,艾琳小姐。”
艾琳的话还没落地,一道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两名女士之间的嬉笑玩闹。
熟悉的声音落地,艾琳和玛丽均是一凛。她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落入眼帘的,是站在走廊尽头的詹姆斯·莫里亚蒂。
昨日在公开课讲堂上见到的数学教授,仍然是再标准不过的英国绅士装扮。他不急不缓地朝着艾琳走了过来,摘下帽子:“艾琳小姐,我以为你今日没有演出。”
几乎是在他开口之前,艾琳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是的,今日我没有演出,只是带我的朋友们来当一次看客罢了。你是来看卡洛塔的演出吗?”
“我听说卡洛塔女士的《浮士德》精妙绝伦。”教授回道。
“确实如此,”艾琳说,“你一定会满意的,教授。”
“我很期待。”
说完,莫里亚蒂教授重新戴上了帽子:“我就不打扰二位女士了,艾琳小姐、玛丽小姐。”
玛丽:!!
当詹姆斯·莫里亚蒂叫出自己的名字时,玛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莫里亚蒂教授根本就不在意,他的表现同任何一位对待年轻姑娘的老绅士没有任何区别,对着玛丽礼貌地点了点头后,就越过两位女士,朝着自己的包间走了过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玛丽才敢喘出一口气。
“他……”
玛丽无比惊愕道:“他认识我?”
艾琳苦笑几声:“这很令人惊讶吗?”
当然不。
面对着这样的教授,玛丽只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令自己惊讶。然而当心目中的最终boss与你擦肩而过,甚至还礼貌地点头道别时……
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偶遇寒暄,玛丽却觉得浑身发寒。
——她宁可教授是一名虚伪狡诈的人,就像是布莱克伍德那样;或者冷酷无情,就像是诸多影视剧中刻画的那样。哪怕是见面就直接吩咐手下把她和艾琳绑走呢,明晃晃的威胁也要比他客客气气地问好要来的踏实。
直到离开包厢,来到索蕾莉小姐的化妆间,看到早已抵达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和在场陪同的波里尼先生,玛丽才勉强将思绪从教授身边拉回现实。
“ne vous inquiétez pas(别担心),”波洛先生说道,“索蕾莉小姐,我们并非是怀疑你,只是关于你的证词,还有些疑问。”
昨日吓晕之后,索蕾莉小姐的状态一直不好,连今夜的演出也无法出席。只是听到波洛先生仍然在调查案件,且需要向自己再次问话,她才勉强到来的。
“疑、疑问,”索蕾莉小心翼翼地开口,“什么疑问?”
看她苍白的面孔和吓破了胆的模样,连玛丽都有些不忍心。
然而向来善解人意的艾琳,这次却难得强硬了起来。
艾琳·艾德勒女士的“强硬”也和旁人不同。她还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温婉模样,艾琳款款坐在索蕾莉的对面,声音缓和,但话语直奔重点:“你的证词有问题,索蕾莉。在警方没有公开约瑟夫·布盖死讯的时候,你怎么可能知道是剧院幽灵拿着刀杀死了他?”
索蕾莉愣住了。
不仅是索蕾莉,连波里尼经理也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艾琳会这么干脆,苍白的索蕾莉小姐怔怔地看着艾琳,而后一双眼睛就被泪水充满:“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艾琳心平气和:“你说了出来,就证明你知道。”
索蕾莉小姐:“我不能——”
“你不能?”
艾琳冷静反问。
她过于正常的声线,在这样的氛围下反而显得极具压迫力。艾琳看着索蕾莉小姐哭个不停,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你不能,是有人威胁你了,是吗?”
索蕾莉没有说话。
“索蕾莉,”艾琳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能威胁你,我也能?是不是有人拿你生病的弟弟做要挟。巴黎多少想讨好我的贵族,你猜他们谁会先为了卖我人情,而伤害一名无辜的男孩儿?”
“不要!”
索蕾莉小姐一听艾琳说出这话,终于抬起了头:“不要,艾琳,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弟弟!”
“只要你说出实话,”艾琳平静地说,“要不是我及时请来了医生,你的胞弟在第一次发热时就已经离开人世了。你以为我会做出残害孩童性命的事情吗?索蕾莉,究竟是谁在威胁你?”
“是波里尼先生!”
索蕾莉近乎崩溃地大喊出了经理的名字。
她指向猛然站起来的波里尼经理:“是他!是他对我说,看到了剧院幽灵用刀杀害了约瑟夫·布盖。可是波里尼先生又对波洛侦探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我去追问他,他用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说到最后,索蕾莉小姐再次哭了起来。
波里尼先生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开口:“索蕾莉这是病急乱投医,你拿她的亲人胁迫她,艾琳,就算没有人,她也会随便指认的。”
“是吗?”
波洛先生见波里尼经理死不承认,直接拿出了剧院经理办公室的账本。
“但经理,索蕾莉小姐证明你有意隐瞒证词只是其中之一,”他说,“其中之二在于,你拥有充足的动机。”
波里尼经理浑身一僵。
“德比埃纳先生临死前和人因为账本争执,并且撕坏了账本一角,”波洛先生说,“直至死时还将碎片握在手里,而账本又是在地毯下面找到的。足以证明是凶手和德比埃纳先生在房间内吵架,并且在慌乱之中藏到了地毯之下。”
他把账本丢给玛丽,又拿出了一封信件:“而这封信件,则是玛丽小姐在德比埃纳先生的抽屉中找到的。即使没有署名,也能清晰得知有人在因为你们打给‘剧院幽灵’款项而质问剧院的账务问题。这几年加起来,零零总总近十万法郎,远不是两名剧院经理能够承担的数目。”
索蕾莉小姐一听这话愣住了:“给、给剧院幽灵打款?剧院幽灵真、真的存在吗?”
波洛先生:“请你放心,索蕾莉小姐,即便他存在,有艾琳在,也不会伤害他人。”
索蕾莉小姐:“哎?”
波洛没有解释,而是继续对波里尼先生说道:“而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稍作调查就发现,波里尼先生,你早些年是一名军人,并且在战争当中学过相应的医疗知识。整个剧院里只有你拥有足够的技巧和力量能以捅破动脉的方式杀死两名成年男性。而你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还不上账目,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杀人的罪名归咎到‘幽灵’身上。只要警察或者我发现了剧院幽灵的真面目,你就可以向剧院的投资者,那名质问账务问题的人解释了。”
话已至此,波洛先生露出遗憾的神情,但他的语气依然坚定:“波里尼先生,现在认罪尚且拥有挽回的余地,在警察找到证据之前可以算你自首,不要让我再继续说下去了。”
“挽回?自首?”
波里尼经理干笑几声。
“你既然已经看到那封信了,”他说,“波洛大侦探,你知道如果我和德比埃纳还不上那十万法郎,面对我们的是什么吗?”
波洛拧起眉头:“这些问题,早在你向‘幽灵’妥协时就该想到。”
波里尼经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面色灰败,直接往沙发上一瘫,滑到了地面上。
“要是让我知道剧院的投资人是他,”波里尼经理喃喃自语,“我就算真的被什么剧院幽灵吊在舞台吊灯下面,我也不会给他一分钱。”
玛丽忍不住开口:“剧院的投资人到底是谁?”
她的问题落地,索蕾莉小姐的化妆间房门“咔嚓”一声响,门锁开了。
“是我。”
玛丽瞪大眼睛,看到刚刚才在剧院包间走廊上相遇的老绅士走了进来。
詹姆斯·莫里亚蒂依然踏着不急不缓地步伐走进化妆间,他瞥了波里尼经理,而后看向玛丽:“我就是写信给两位经理的投资人,玛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