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
十一拍了拍身上的灰, 几步走到柳莨旁边, 极低地喊了她一声。
若是在屋里,这样的声音柳莨还能听见。然而现在是大风凌冽,柳莨只听到他喊自己,具体喊了什么却没有听清。
"嗯?"
柳莨有些疑惑, 皱皱眉, 迟疑地应了一句。
十一僵硬地错开视线,耳根微微红了, 也不知道是冷的, 还是"热的"。他抿紧了唇, 没有再开口。缓了一下, 向着柳莨伸出手, 要扶她去坐。
柳莨大概也猜到了十一喊她的名字, 本来是想要好好听一遍,却没有想到自家小可爱又缩回去了。
她遗憾地摇摇头,还觉得有点怅然。
那天喝醉的时候, 十一低声喊她"柳柳",回忆起来耳根都是一阵酥麻。好想再听一遍……不对!是几遍!几百遍!
自家这个小闷葫芦,不会每次都要等她醉到神志不清,才会喊她的名字吧……
柳莨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考虑为了再听几遍, 是不是真的应该再喝醉一次。
虽然想了很多, 但也就是片刻的事情。在十一向着她伸出手的时候,柳莨毫不犹豫将手塞进他的掌心。
十一愣了一下, 他本来是想扶柳莨的手腕,却没有想到一只白净的小手直接塞进掌心。
两只手交错在一起,柳莨的指尖被冻得有一点红,却像是更漂亮了。
十一顿了半刻,缓慢地将手指收拢,把柳莨的手握住。他抿了抿唇,嘴角带出些弧度来,眸色也沉淀得更温柔了。
他小心地护着柳莨弯腰避过锁链,引着她坐到凳子上。
真正走进来,柳莨才发现这个角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昏暗,在左边的一侧正好有一束阳光照进来。而且明明留了让人进入的通道,却没有猛烈的风吹进来。
真的是……太!厉!害!了!
虽然利用门和墙形成这样一个避风的夹角,很容易就能想到。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齐工具,而且动手的成果和计划分毫不差,就非常了不起了!
柳莨坐在椅子上,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注到十一身上,满是惊奇。
十一蹲在旁边,仰头看她,大概是有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皱,低声开口道:"这凳子坐着硬,垫子也暂时没有找到更软的。你先忍耐一下,我再重新去找。"
他说着话,便要起身出去。
幸好柳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是把我当一碰就碎的豆腐吗?哪里硬了,垫子软成这样!"
柳莨横了他一眼,也是有些无奈。不过左右看看,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就拿了一个凳子。你自己坐哪啊?"
"我在旁边给你守着,等到人来了,便和你说。"
十一低头看过来,声音压得低,却又透出温柔之意。
他的视线在柳莨的发顶停了一下,大概是想揉揉她的头发,十一的手指动了动,又重新攥拳,将想法压了回去。
"嗯……"柳莨站起身,略微思考了一下,伸手将垫子塞到十一怀里,而后把毯子展开,一半铺到椅子上,一半铺到地上。又将椅子挪了一个方向,便给十一挪出来一个位置。
"喏,你坐在这里。"柳莨把垫子摆到那半边的毯子上,伸手试了一下厚度,才示意他坐过来。
虽说是在地上,不过铺了毯子,而且那垫子也确实足够厚,肯定不会凉的。
十一转头看向凳子,见上面只铺了一层毯子,不由皱了眉。
柳柳便是睡床,都是喜欢睡软的,平时倚在软榻上看书,也是要铺厚厚的垫子。这凳子这样,更是……
柳莨一转头,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把他拽过来坐下。
正是这会儿,刚才派去出的人回来了,柳莨接过披风,顺势给十一包裹得更严实一点。
"你说,我特别喜欢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应该帮着保护啊?"柳莨坐到凳子上,拉过十一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裹在两只手间,仔细地给他暖手。
十一盘腿坐在她的脚边,听到她问话,下意识想要回答。话脱口而出之前,突然意识到了她话中的玄机,抿了抿唇。半晌,才闷出一声嗯来。
"我家小宝贝以前就受了那么多伤了,你现在还不好好保护。是想要心疼死了我吗?"
柳莨把他的手拢在掌心护好,一句话说得义正言辞。
十一只觉得自己两只胳膊都是僵硬的,手指甚至不能弯曲,耳根莫名发燥,热得厉害。
柳莨刚才说的话半是调笑,一半也是真的心疼。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仔细地去摸十一的手。
从指尖到手腕,她甚至很难摸到没有伤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疤痕、老茧,指节变形,甚至能摸到有些骨头不正常的弯曲。她根本不敢去想,十一当时该有多疼。
心尖发颤,鼻子酸涩得厉害。
但是柳莨知道,自己要真是哭出来了,这个小傻子又要慌得不行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往下压了压,掩饰性地左右看看,开口道:"不过,你也真是太厉害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从哪找来的。"
"如果最大程度地利用周围的事物,我当时学过很多这些的。"
两人挨得很近,十一自然察觉了她的情绪变化。他抿紧了唇,紧紧盯着柳莨的神情,见她提起这件事,便顺着这话说下来了。
"嗯?"
柳莨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接话,提起以前的事情,转头看他,也是明显一愣。
"就像会去河边,让我们抓鱼。什么工具都没有,便只能自己想办法。"十一吸了一口气,明明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但是见柳莨情绪低落,他还是努力整理了言辞,说起了曾经的事情。
"去抓鱼?"柳莨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疑惑地追问道。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听十一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情。
"嗯,那些鱼大概有半尺长。就是在一个半山腰,周围荒无人烟的。什么工具都没有。不过,有一个人捡到一个破了洞的木桶。"
十一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语调会透出一点别扭,但是却说得格外认真。
他看着柳莨的眸子亮了,对他说的东西似乎很感兴趣,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偷偷回握住柳莨的指尖,才又继续说:"他的办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但那个木桶开口太大,又比较扁。他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结果鱼一挣扎又跑掉了……"
十一的语调平缓,听不出太多的起伏。其实他真的不算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只是柳莨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便是说什么,都是喜欢得紧的。
"那你是怎么做的?"
柳莨听他说完了几个孩子的做法以后,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追问道。
"用枯枝。"十一仰头看她,眸色沉淀得愈发温柔,抿抿唇,嘴角带出极浅的弧度,"我当时是那群人里武功最好的,不需要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方法。"
"这么厉害啊!"
柳莨听出他话里小小的得意,也跟着笑开了。
她看着十一,突然觉得十一自从中了迷仙以后,性子似乎有些变化。但仔细去想的时候,又觉得他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柳莨对上十一的幽深的眸子,心里骤然一软,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入手有些冰,她皱皱眉,伸出两只手将捧着十一的脸,给他焐热,"那最后抓到了吗?"
柳莨的掌心很热,烫得人心尖都是一颤。十一的耳根被熏得有些红,视线往别处飘了一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抓到了。有两条鱼,都差不多半尺长。第二条很有意思。在寻找的时候,看见着有一块‘石头’飞速游开了。它一动,我才看出来那是条鱼……"
十一说着话,拉过柳莨的手捧到掌心,感觉到她的指尖有些凉,皱了皱眉,又反过来给她捂手。
"我不冷。"
柳莨看着十一把她的手小心地护好,还扯了披风过来给仔细地包上。她有些哭笑不得,动了动手指试图抗议。
但是十一格外坚持,将被披风包裹的"小团子"拢到掌心,开口接上了刚才的话茬:"然后,那条鱼又躲到了石头缝里去了……"
柳莨本来还想要假装生气一下,结果侧头一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就立马破功,又颠颠地过来听他讲故事。
十一哄着她讲了好一会儿,中间还几次都把柳莨逗笑了。一连说了许久,他也有些适应这样多的话,描述间也更有趣味了一些。
最后他停下话茬,看柳莨笑得眉眼弯弯,眸色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其实,十一的曾经绝对不是能让人笑出来的故事,只是他自己略去了很多东西。只挑了唯一那点有趣的部分,将其中所有的残忍、绝望、痛苦一一隐去。
就像他没有告诉柳莨,捉鱼是在一个寒冬腊月,但是所有被训练的孩子穿的是单衣,都冻得口唇发青,打着哆嗦几乎站不稳。
也没说,那个用木桶抓鱼的孩子,是没有活过那场训练。也不只是那一个,当是有五六个孩子都没活下来。剩下还有十几个被冻出病,同样没有活过那个冬天。
再像是,他当时用枯枝扎鱼的时候,枯枝不仅仅是将鱼刺穿,侧面的细枝也同样贯穿了他的掌心。他手掌最中心的那道圆形的疤痕,就是那一次留下的。
然而,手上的伤却不是最严重的,他当时在冷到刺骨的河水里泡了快一个时辰,腿冻到青紫,撕心裂肺地疼得了大半月,才终于能下床走路。但是那种冷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一直到现在,有时还会觉得疼。
而那一年,他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