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杳放下手里的东西,胸口生疼。
林竹呼吸轻缓, 缓慢挪回目光, 神色还有些恍惚。
钟杳没惊动他, 抽出两张湿巾擦了擦手, 坐在床边:“那……什么才不是梦?”
林竹一怔, 唇角挑了挑,飞快地抿嘴笑了下。
他的眉眼间显出一点少年似的腼腆局促,用力摇摇头,往被子里蜷了蜷,不说话了。
钟杳没让他再往里躲进去, 俯身把人整个抱住, 慢慢地吻他,手上轻柔把被子剥开。
林竹身上依然发凉,却全然不知防备一样,在他臂间怔怔仰头。
钟杳:“都是真的, 小竹,今天的所有事都是真的。”
“要不……”
钟杳仔细思索一阵, 试探着提了个建议:“我陪你下楼跑两圈,看看会不会醒?”
林竹:“……”
林竹撑起身,看了看窗外连打雷带下雨的阴沉天色,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横横心准备爬起来去换衣服。
钟杳眼疾手快把人捞回怀里, 失笑着揉了把脑袋亲:“好了好了……逗你的。这么大的雨不难受?老老实实躺着,我下去帮你跑还差不多。”
林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早就豁出来了, 这时候安稳了反倒心神不宁,几乎都没注意到自己不舒服,闻言微怔:“不跑——吗?”
钟杳心头忽然疼了下,收紧手臂,低头轻轻亲他:“不跑。”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林竹心神承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重撼,又太过习惯希望过后只剩失望,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全信,明明连疲倦带难受已经很困了,却连阖眼再睡一觉都不敢。
偏偏只要钟杳说一句话……他就想都不想的信了。
钟杳忽然知道了林竹是在跟他求证什么,圈着他的手慢慢放开,翻出手机递给他,亲亲额头:“定个餐……挑喜欢的,叫他们做好送过来。”
林竹下意识接过手机,让自己的思维尽力跟上转动:“不——做饭了吗?”
“不做了。”钟杳脱下外衣,“我今天不想做饭。”
林竹有些不安,却还是按着钟杳的话,心不在焉地挑了几个钟杳常吃的菜。眼看要选上最后一道,钟杳已经握了他的手,把菜单上不起眼的番茄炒蛋糖醋里脊地三鲜挨个点了一遍。
林竹的手还凉着,钟杳稳稳握着他的手,把人拢在怀里。
钟杳轻声开口:“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
钟杳:“怎么就会这么好呢?怎么什么好事都到了我身上,怎么就这么走运——是不是倒霉太久憋得做梦了?会不会等梦醒了又跟以前一样了……”
林竹听不得他说这个,挣着要说话,被钟杳稳稳当当圈回胸口。
钟杳收紧手臂,低头迎上他的眼睛,一笑:“不过这件事,你得负全责。”
钟杳:“自从我开车到灿星门口,你拉开车门跳上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多了个经纪人之后——我就动不动开始觉得我在做白日梦了。”
说好要当面说出来的情话迎面温柔覆落,钟杳的声音太好听,林竹耳朵烫得发痒,低头抵在他胸口。
林竹忍了半晌,终于噗地笑了。
林竹:“哥,你给别人讲就算了,不能连对着我都要从这儿起讲一遍咱们俩的故事……”
他的手指一点点攥上钟杳的袖口,在指间用力绞紧,低低咳嗽了两声,靠进钟杳胸膛。
钟杳一笑,下颌蹭蹭他的发顶:“我讲的可多了,你一个梦可装不下——要不我先不做饭了,叫他们送点儿餐过来,好好跟你讲讲?”
钟杳:“放心,讲到飞机起飞是没问题的,落地之前能不能讲完我尽力保证,反正靳导那儿我还差个收尾,下次什么时候逮到他再给他讲完……”
他有意不紧不慢说着笑话,林竹在他胸口笑得打颤,揉着眼睛正要说话,钟杳却已经低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钟杳看着他,瞳光愈温。
林竹本能地要避开他的视线,却被钟杳轻轻捧住脸颊,深邃瞳光稳稳拢着他:“别紧张……跟着我想的走。”
林竹怔怔望着他,等到温柔至极的心音在脑海里汇成画面,心跳忽然飞快。
很多时候,迎上钟杳的目光……都让他分不清两个人究竟是谁会读心。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是不是梦都不能再这么畏畏缩缩矫情个没完了。现在已经这么幸福,哪怕浪费一点儿都过分,就该好好陪着钟杳做完饭,两个人一块儿吃完,赶飞机回剧组,继续完成拍摄,什么都不耽搁。
心里的结已经打开了,无非就是系成死扣久了的线还没恢复平直,可哪怕就算放着不管,只要慢慢等,总有一天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
可钟杳却无疑并不打算等。
“早就想让你知道了……”
钟杳一笑,和他分享着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握紧了林竹依然泛凉的手:“要真是梦的话,你应该是不能读心的吧?”
林竹胸口些微起伏,眼眶悄然发烫。
他都不知道……在他没察觉的时候,钟杳注视过他这么久,这么多次。
像是只放给他一个人的电影,传递进脑海的画面温柔得不可思议。从注视到并肩,从试探到确认,从刚刚袒露心事的惊喜,到——
林竹身形忽然微僵,
林竹深深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林竹挪开视线,手有点儿抖:“哥……”
钟杳一怔,拢住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林竹艰难摇头:“没事……有点晕船。”
林竹按着额角,把意识从一艘小船在海里颠簸浮沉的画面里抽离出来。
林竹抬头,奄奄一息:“哥,你是真觉得——那些文里拉灯之后海浪里的小船,就是咱们俩手拉着手一块儿躺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海浪飘飘荡荡啊?”
钟杳:“……”
钟杳轻轻咳嗽一声,凭十来年扫剧本的经验回复:“蒙太奇手法,无关镜头交错烘托画面意境——”
林竹微窒,仔细想了想自己看过那些剧本的转场:“……”
林竹无从反驳,悻悻扎在他肩上:“好了,哥,我现在知道肯定不是梦了……”
真实的温暖顺着肢体相触一寸寸传递过来,林竹忍不住翘起唇角,眼眶烫了烫,一头撞进了钟杳的怀里。
……下次跟团队多要几个高等级c论坛的小号就行了。
最后一盏光亮微弱的灯也砰地亮起,林竹仰头看着钟杳,忍不住往他怀里连拱带撞地折腾,小啄木鸟似的毫无章法抱着他乱亲。
钟杳失笑,及时把人捞住抱紧:“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后面不该是这个——那也总不能想到那儿就拉灯吧?我回头就去好好学学,别着急……”
林竹高兴得停不下来,早把拉灯抛在了脑后:“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钟杳正要说话,听见他碎碎念叨的声音,心头簇然一软。
钟杳慢慢收紧手臂:“对,真的。”
贴在胸膛的心跳飞快,钟杳迎上那双溢满了细碎流光的眸子,眉峰柔和下来,低头细细亲吻。
十分钟后,钟杳搂着高兴得险些在怀里打滚的经纪人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调暗了床头灯,亲了下阖起来才透出分明疲倦的眉眼。
林竹在他掌心蹭了蹭,翘着唇角,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得益于在家里短暂的安稳睡眠,林竹一路跟着钟杳坐飞机回了剧组,依然精神十足,还抽空听副导演讲了一晚上明天要拍的戏。
明天要拍的是场大戏,先帝朝春猎太子遇险,钟杳在惊马下搭救太子,全部情节加起来,少说要一整个星期才能拍完。
被用完就扔的导演靳振波还在北京,听说钟杳居然接了个经纪人就转回了片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隔空把钟杳训了个结结实实。
林竹听着副导演跟武指讲戏,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屋子另一头传来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
“放心,靳导就是脾气大,不会把你们钟老师怎么样的。”
副导演早熟悉钟杳的脾气,见状笑了笑,压低声音安慰林竹:“你们钟老师也就是高兴的时候让他训训,靳导就会讲道理,钟老师气势一起来,他就没话说了。”
副导演不知道几个人排列组合得乱七八糟的行程,看着钟杳心情颇佳满面春风地老实挨训,不由好奇:“怪了,平时没见钟老师心情这么好啊……你们这次在北京遇着什么高兴事儿了?”
雨夜凉得厉害,林竹还裹着上飞机前钟杳替他围的围巾,闻言心口一甜,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副导演助攻而不自知,继续补充:“你没在这儿不知道,这几天钟老师倒是也没生气,可低气压也一样吓人,也就聊你的时候才能高兴高兴。”
“为了让他高兴,我们已经派出五个执行导演去听他讲你了。”
副导演心有余悸,轻轻摇头:“估计都是让那个黎奕杰闹的——幸亏明天是你做替身。说真的,剩下都让替身帮他演了算了,伺候个大少爷谁受得了……”
林竹听着他说话,努力维持沉稳,客气着剧组辛苦,心里却已经乒乒乓乓放起了二踢脚。
钟杳今天特别高兴!
他今天也高兴!
这种不能为人知的隐蔽喜悦热乎乎地涨满胸口,把下飞机沾染的一身凉气驱了个一干二净。
林竹忍住了绕着剧组跑两圈的冲动,踮了踮脚,瞄着第三次忍不住在靳导一脑门子的火气下笑出声的钟杳,心跳得飞快。
“行了,明天的戏也就这一场,快带钟老师回去休息吧。”
看出他心已经不在这儿,副导演笑着打圆场,把林竹放过去浇靳导的火气:“一会儿签个替身的协议,这边就没什么事了。”
林竹目光一亮,飞快跑了过去。
靳振波的剧组和钟杳合作过几次,却都是三年前的旧事,这次拍摄还是头一回见到钟杳身边带人过来。偏偏林竹讨人喜欢人缘极好,在剧组待了不到一个月,已经没人舍得对这个懂事能干话又不多的小经纪人多发脾气。
林竹强势插入谈话没一会儿,就驾轻就熟地把钟杳急着回北京的缘故揽到了自己身上。隐晦提了提马伦修斯团队的事,靳振波脸色立刻好了不少,最后训了几句钟杳,就把人给放了回来。
和马伦修斯搭上线根本不是秘密,酒会的人都见到了,迟早得传出来。一定要瞒得太死,反而又要给人落下“藏私”“小家子气”的话柄。
“原来是让你们截胡了?怪不得今天见到宋天朗,急得什么似的,到处给人敬茶点烟……”
靳振波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稍减,扫了一眼钟杳,压压太明显的偏向语意,却还是忍不住和缓了脸色:“叫他当初落井下石抢你的角色——天道好轮回,这次你们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胡给他截回来!”
林竹还惦记着三年前的事,闻言心头微提,指尖轻轻搓了搓。
钟杳依然平静,闻言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当是过去的事了,他可不当。”靳振波皱皱眉,压低声音,“钟杳家小孩儿,你回头留点心。我听他们联系了几个挺有名的影评,估计是要做捧他踩你们家钟老师的板子,你们也及时回应,别真让这股风吹到那群外国人耳朵里……”
靳振波:“那个宋天朗……当初还挺不错的。后来磋磨几年,就不知道走了什么歪路,现在身后好像也有东家,有些人不好不卖他面子。”
靳振波向来看不上这个,不愿意多说,转回原本话题:“这是冲国际荧幕的好机会,是整个国内电影电视界的大事。要是跟这边拍摄计划突,你们就提,这边尽量给你们协调。”
整个电影的大纲还在林竹这儿卡着,这种翻不起大浪的手段倒是不用多担心。林竹心里有数,却并不托大,认认真真谢过靳振波,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正事之余,林竹偷偷瞄了下钟杳,唇角不禁悄悄扬了小半。
靳导这是——这是什么称呼啊……
是整个剧组都跟着叫了吗?别人不觉得奇怪吗?副导演刚才说钟杳和别人说他……也是这么说的吗?
钟杳神色认真,大概是还在仔细听靳导的话。林竹一边听一边分心,忍不住自己给自己喂糖,自得其乐地脑补着,高兴得几乎能给钟杳当场蹿两片叶子。
人选落实之前,细节无疑是不能多说的。
林竹不打算在事情没定下来之前就到处宣扬,正态度良好地感谢着靳导的关怀,被冻得发僵的手就忽然落进了温暖的掌心。
林竹话音一顿,忍不住偷偷瞄了瞄钟杳。
钟杳一身正气严肃依旧,频频颔首听着靳导教训,镜头范围管不着的地方却早已经稳稳拢住了他的手,细细把掌心的温度传递了过去。
仿佛是老师眼皮底下传纸条的兴奋感几乎让没上过小学的林家小少爷心跳过速,脸上迅速腾起热度,唇角弧度压都压不下来,飞快感谢过了靳导,匆匆结束了视频对话。
林竹一心想尽快回酒店,好好问问这两天剧组这边的情况,和剧组众人打过了招呼,拖着钟杳匆匆往外走。
才走到门口,嘈杂刺耳的争吵声却忽然传了过来。
林竹脚步一顿,蹿出半步把钟杳圈在身后,往外看了看。
平时不到拍摄绝不现身、每次还要姗姗来迟让整个剧组等上半个小时的黎奕杰破天荒地来了剧组,正堵着门犯横。几个副导演眼底都压了怒气,尽力跟他解释着剧组的安排。
“靳振波不是一直让演员敬业吗?”
黎奕杰抱着胳膊,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林竹:“谁说我要替身演这场戏了——我就愿意自己冒险演,难道剧组也不让?”
显然是这几天被制作人莅临重新添了不少底气,黎奕杰眼底戾气一闪,连见了钟杳都不以为意,话中带刺:“剧组不让演员原身上场,一定要用替身……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媒体可就说不定怎么写了吧?”